大军即将开拔前,他特意命人在孙三尺父子坟前奠酒,并立了一方简单石碑,上书“唐故义炊孙公三尺之墓”,落款“大周殿前都检点赵匡胤立”。此举再次震动军民。一个敌国的、低阶的炊卒,得胜方主帅亲自立碑,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站在坟前,赵匡胤望着新刻的碑文,心中思绪翻涌。孙三尺死了,他的饼却活了下来,并且因为与“救驾”相连,获得了新的生命。这饼的命运,何尝不像这乱世中的芸芸众生?个人的生命微如尘埃,随时可能被时代的巨轮碾碎。但某些瞬间的创造、某些细微的善举、某些技艺的传承,却可能因缘际会,被卷入更大的叙事,从而获得一种超越个体生命的永恒性。
他抬起头,望向中原的方向。烽火连天,霸业未竟。但他的行囊里,除了地图兵符,似乎又多了一样无形的东西——一种关于味道的记忆,以及由此生发出的、对“征服”之后如何“安抚”的模糊思考。
寿州的炊烟暂时熄灭了,但另一缕炊烟,正随着凯旋之师的步伐,即将从中原的灶台重新升起,并注定要飘散得更加悠远,最终融入一个崭新王朝的集体记忆之中。那缕炊烟的名字,就叫“大救驾”。
第三章:汴梁炊烟起
(一)
旌旗蔽日,凯旋的号角声撕裂中原的天幕。赵匡胤率军班师,铁骑踏起的烟尘,仿佛一条灰黄色的巨龙,从疮痍满目的淮南直扑向汴梁城。胜利的喜悦冲刷着将士们的疲惫,但队伍中悄然流传的,除了攻城拔寨的悍勇故事,还有一个带着甜香与温热的名字——“救驾饼”。
它最初只是辎重营里庖厨们私下琢磨的玩意儿。参军的记录语焉不详,孙三尺那夜仓促间的创造本就充满了偶然。面团揉搓的力度、油酥的比例、火候的把握,差之毫厘,风味便谬以千里。随军庖厨们试验了无数次,做出的饼有时干硬如砾石,有时甜腻得发齁,总也抓不住主帅尝过的那一口神韵。
但赵匡胤偶尔问起,目光里并无责备,只有一种沉静的期待。这期待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命令。庖厨们的较劲,渐渐从惧怕责罚,变成了某种技术上的攀比与执着。终于,在一次宿营后,一位曾见过孙三尺操作的老火头军,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无数次失败的经验,将新一锅饼端到了赵匡胤面前。
饼身金黄,层次分明,微微透出内里馅料的暖色。赵匡胤拿起,指尖感受到熟悉的酥脆触感。他咬下一口,缓慢咀嚼。帐内鸦雀无声,只有油脂与面皮碎裂的细微声响。片刻,他点了点头,虽未盛赞,但眉宇间那丝追寻已久的恍然,已让老火头军激动得几乎落泪。
“尚可。”他淡淡一句,随即吩咐,“往后行军,可适量制备,分赏有功将士。”
自此,“救驾饼”终于从缥缈的传说,落成了可触可感的军中之物。它成了比金银更特别的赏赐。得到一块“救驾饼”,意味着你的勇猛或辛劳被主帅看在眼里,甚至与那段传奇般的寿州破城夜产生了微妙的联系。饼的滋味或许仍与最初有细微差别,但它承载的荣誉与认同,却愈发厚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