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毒日头把黄土路晒得滚烫,蝉鸣一声赶着一声,嘶哑得让人心头发慌。林薇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一步步往家走,手心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电报纸。
“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指尖,烫着她的心口。她几乎要小跑起来,胸腔里一股滚热的东西左冲右突,急着要找一个出口。十八年了,在这个灰扑扑的、一眼能望到头的村子里,她所有的挣扎、所有深夜煤油灯下的啃读,终于凿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光。
院门虚掩着,她一推开,就听见她妈王秀兰高亢的嗓门:“……那还能有假?刘家厚道,一口价,三千块!足够给咱家宝柱起三间大瓦房,风风光光把媳妇娶进门!到时候,谁不羡慕你王婶我?”
堂屋里,弟弟林宝柱歪在唯一一张竹躺椅上,翘着脚,啃着今年夏天第一个熟透的沙瓤西瓜,汁水滴滴答答落在他汗湿的背心上,他混不在意,咂咂嘴:“三千?妈,再多要点儿,我还要辆新自行车,永久的!”
“哎哟,我的乖宝,放心,妈肯定给你置办上!”王秀兰的声音甜得发腻,一扭头看见林薇进来,脸上的笑瞬间淡了,目光扫过她汗湿的额发和旧褂子,眉头习惯性地一拧,“死哪儿野去了?缸里没水了不知道挑?等着我伺候你呢?没眼力见的东西!”
林薇没应声,只是把那张电报纸又攥紧了些,指甲掐进掌心。她吸了口气,走到王秀兰面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却又异常清晰:“妈,录取通知书来了。我考上了,北大。”
她伸出手,将那纸鲜红的、印着金色校徽的希望,递过去。
堂屋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林宝柱吃瓜的动作停了,斜眼瞅过来,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嘁,还真考上了……”
王秀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她没接,只撩起围裙擦了擦手,目光在那纸通知书上停留了不到一息,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烫到,迅速移开,落回林薇脸上,声音又冷又硬:“考上又咋?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到头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人?白费钱!”
“妈,”林薇的心猛地往下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冰锥一样刺上来,“大学有补助,不用家里花钱,我还能勤工俭学……我一定能读出个名堂,以后……以后我挣钱供宝柱,给家里盖新房……”
“以后?哪个跟你讲以后?”王秀兰猛地拔高声音,尖利得像瓦片刮过锅底,“眼前现成的福气你不要?村东头老刘家,人家肯出三千块彩礼!三千块!你弟娶媳妇的钱、起房子的钱都有了着落!你赶紧给我死了上学的心,老老实实准备嫁人!”
林薇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声音发僵:“老刘家?哪个老刘家?”
林宝柱嗤笑一声,吐出几粒黑籽:“还能哪个?就刘大锤呗!姐,你走了大运了,三千块呢!”
刘大锤?村口那个快四十了还娶不上媳妇、嗜酒如命、喝多了就打人、前一个说给他的姑娘投了河的老光棍?
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看着王秀兰,看着那张因为兴奋和算计而扭曲的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妈……我是你亲闺女!你让我嫁给他?你拿我换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