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通知书紧紧、紧紧地贴在胸口,像濒死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牙关死死咬住,压抑着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和战栗。
外面,王秀兰的声音又高亢起来,是在和邻居大声炫耀刘家出的三千块彩礼,畅想着儿子娶媳妇的风光。林宝柱跟着起哄,嚷嚷着要新自行车。
那些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她的耳膜。
前世……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那磋磨的一生,那无休止的打骂和屈辱,弟弟林宝柱那张怨恨又鄙夷的脸,骂她“不知羞耻”、“拖累家里”……临死前喉咙里灌满的冰冷河水……
不。不是梦。
灶膛里那捧尚且温热的灰烬,就是铁证。
冰凉的眼神沉静下去,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迅速覆盖了所有的绝望和悲伤。她快速地将通知书重新藏好,然后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些年一分一分抠下来、藏下来的毛票,还有前几天偷偷卖掉攒了很久的鸡蛋换来的几块钱。很少,少得可怜。
她把所有的钱塞进贴身的衣兜里。
又找出唯一一件勉强算得上体面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衬衫,换下身上这件被汗浸透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饭的香气飘了进来,是烙油饼的味道。王秀兰破天荒地喊她吃饭,声音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快活。
林薇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
她走到饭桌旁,沉默地坐下。桌上摆着金灿灿的油饼,还有一碟咸菜。林宝柱已经抓起一张饼,大口大口地嚼着,吃得满嘴是油。王秀兰给她拿了一张,难得的和颜悦色:“吃吧,刘家过两天就来下定了,以后到了人家,好好过日子,别惦记家里,多顾着你弟……”
林薇拿起那张饼,慢慢地吃着,味同嚼蜡。
她听着王秀兰喋喋不休的算计和叮嘱,听着林宝柱理所当然的索求,一言不发。
夜深了。
村子里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只有狗偶尔叫一两声。夏虫在窗外唧唧鸣叫。
林薇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听着隔壁屋里传来王秀兰沉重的鼾声和林宝柱模糊的梦呓。
直到确定他们都睡熟了,她才悄无声息地坐起身。
没有点灯,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摸黑穿上鞋,拿起那个早就偷偷收拾好的、瘪瘪的小布包,里面只有那张通知书和那一点零碎的钱。
她像一只夜行的猫,踮着脚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出隔间,穿过堂屋,小心翼翼地拉开门闩。
“吱呀——”一声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薇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隔壁的鼾声停了一瞬,翻了个身,又继续响起。
她等了足足一分钟,才敢继续动作,侧身闪出门缝,再反手轻轻将门带拢。
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庄稼的气息。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黑黢黢的、压抑了她十八年的土坯房子,眼神里没有一丝留恋,只有决绝的冰冷。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着村头那条通往县城的土路跑去。
脚步很轻,却很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
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要在天亮前,赶到能拦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