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鬼朝拜，声浪撕破灰烬色的天幕。阴风卷着血腥与腐朽的权柄气息，吹动他如今已变得高大挺拔身躯上的玄色王袍——那上面用暗金线绣着无尽的哀嚎与臣服。
我藏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共享着这睥睨众生的视野。鬼王的权柄在我们手中，冰冷而沉重。十年蛰伏，十年偷窃，十年搏杀，终于……
一道极细的金光，毫无征兆，刺破浓重的阴霾云层。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
尖锐的嗡鸣声压下万鬼的喧嚣，某种庞大、精密、冰冷到极致的力量从天而降，那不是任何已知的鬼神之力！金光过处，强大的厉鬼甚至鬼将如同被灼热的阳光照射到的冰雪，无声消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混乱。惊惶。崩溃。
钢铁的巨兽碾过坍塌的牌楼，闪烁着符文武装光泽的身影阵列森严，一种截然不同的、秩序井然却更加冷酷的“净化”力量，席卷了刚刚由鬼神建立的秩序。
人类。消失了百年的人类文明。以一种超越想象、甚至超越鬼神的姿态，重新降临。
他们手持奇异的高科技法器，光芒扫射，符文壁垒层层推进，将鬼气强行逼退、净化。克制，绝对的克制。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鬼王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
“走！”他嘶吼着，挥动鬼王玺，滔天阴气化作巨盾，却在一道炽白光束轰击下寸寸碎裂。
我们被迫退，再退。从森罗殿退到荒芜边缘，身边追随的鬼众越来越少，如同被阳光蒸发的露水。
最后一道屏障破碎的瞬间，他拉着我，或者说，我推着他，撞进一处早已荒废百年的地下避难所。锈蚀的金属门在身后重重闭合，将外面那令人心悸的嗡鸣和光芒短暂隔绝。
死寂。只有我们粗重压抑的喘息交错。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
他靠着冰冷滑腻的墙壁，慢慢滑坐下去。道袍早已破损不堪，沾满污秽，那张经历了十年风霜却依旧年轻的脸庞上，血与汗混在一起，往下滴落。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疲惫，还有一片荒芜的空洞。
失败了。苦苦争夺的一切，转眼成空。人类的归来，碾碎了所有鬼神的野望。
沉默了太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样式古拙，青铜质地，刃口却流转着一种针对魂体的特殊寒光，是早年他师门传承下来的东西，专为诛灭邪秽而生。他一直贴身藏着，甚至成为鬼王后也没丢弃。
“结束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尾音却抑制不住地发颤，“它们……人类的那些东西，是针对鬼气的绝对屏障……你……你出不去了。”
冰凉的匕首尖，抵在了他自己的心口——我藏身的地方。
“待在里面……只有被慢慢磨灭魂源，痛苦更甚……”他喘了口气，眼睫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不如……不如就这样……”
我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抵着心口的匕首尖端那细微却无法控制的抖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