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到第三尺,铲刃"当"一声碰着硬物。老白俯身,双手插入泥中,缓缓捧出一物——
那是一口缩小的棺材,长不逾臂,通体乌亮,棺盖与棺身用整木挖空,不见一丝榫缝。棺头刻一朵莲,莲瓣下隐一张人脸,眉目与沈墨竟有七分相似。
"你爹的'活葬棺'。"老白喘了口气,把棺材平放在桩阵中央,"他把自己当饵,引'它们'上身,再用换魂钉镇住。七钉少一枚,阵就缺一角,阴魂便循缝溜出来找替身。"
沈墨低头,发现棺盖正中果然缺了一枚钉,黑洞洞的钉孔里,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老白递过最后一枚换魂钉——钉身扭曲,像被人生生掰弯,钉帽却完整,刻着极细的雷纹。
"你爹让我留给你。"老白嗓音发哑,"要你亲手敲下去。敲了,你就正式接下这口锅;不敲——"他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沈墨的倒影,"你就得躺进去,让他出来。"
沈墨接过钉,掌心触到一股冰寒,仿佛捏的是一截冻住的骨。桩阵外,纸人燃尽,灰烬却不下落,反而盘旋上升,在月光里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裂开的嘴。
耳边忽地响起父亲的嗓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板:
"墨儿,钉下去,别回头。"
沈墨高举起钉,对准棺孔——
刹那间,乌泥翻涌,一只青白的手破水而出,五指指甲俱无,血肉模糊,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拖得他整个人扑倒在桩阵边缘。
老白低喝一声,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那手上。血落处发出"滋"声,青烟直冒,手却松了半分。沈墨趁机挣脱,反手把换魂钉狠狠贯下——
"噗!"
钉帽与棺木相撞,竟发出敲牛皮鼓的闷响。乌泥里传出一声极尖利的啸,似哭似笑,随即"哗"地塌陷,青白的手连同乌水一起被木桩迅速吸干,只余一缕黑烟,袅袅升入月心。
桩阵重归死寂。
老白跌坐在地,像瞬间老了十岁,皱纹里嵌满泥渍。他抬眼,看沈墨的目光带着怜悯:
"第一枚钉,你守住了。还有六枚——在它们手里。"
沈墨低头,发现自己掌心里多了一道黑线,顺着掌纹蜿蜒而上,像一条苏醒的虫。
"这是什么?"
"阴魂引。"老白用指甲轻轻划那黑线,竟划出一线黑水,"它们标记了你。每取回一枚钉,线就长一寸,直到心口——"他指了指沈墨胸口,"线头入心,你就得自己躺进棺材,换你爹出来。"
沈墨抬眼,坟地尽头,其余六根换魂钉正被六道模糊的影子拔出,一一没入黑暗。月光下,那六道影子高矮胖瘦各异,却都长着同一张脸——
他自己的脸。
老白撑起身子,把乌棺重新埋入桩阵,铲土填平,动作熟练得像在封一口真正的死人墓。
"走吧,回铺子。"他背对沈墨,嗓音沙哑,"天亮前,你得把'阴魂路'画出来,不然它们会顺着桩缝,先一步找上你。"
沈墨最后看一眼那六根空桩,黑线在手心微微跳动,像另一颗心脏。
他转身,跟着老白踏入荒草。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却在坟丘尽头被什么生生剪断——仿佛有口看不见的棺材,正无声地合上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