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按下快门，镜头里的男人比记忆里更瘦，颧骨投下深影，像被什么从内部蛀空。她熟悉那种表情——当他全神贯注于工作时，世界于他而言只剩下问题和答案。
“塔会塌吗？”她问，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林叙的目光掠过她，停在镜头上，又移到那条裂缝，声音低哑：“不会，但人会。”
程敏想再开口，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名字。
“程记者，这么晚？”周睿撑着一把黑伞走来，西装裤脚已经湿透，却仍旧礼貌地微笑。他是那种连下雨天都会保持发型完美的男人。
她点头，晃了晃相机，“接到爆料，来拍几张。”
周睿是开发商品牌公关经理，也是她最近偶尔一起喝咖啡的“暧昧对象”。他伸手想替她挡雨，她却微微侧身，让那只手悬在半空。工作需要，她不得不与各色人物周旋，但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自从与林叙分开后，她就不再轻易让人靠近。
“只是热胀冷缩。”周睿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我们已经联系原厂更换玻璃，不会影响交付。”他的笑容太过完美，像是精心排练过的演出。
程敏不置可否，低头查看刚拍的照片。镜头放大，裂缝边缘那枚小小的掌印清晰可见。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调出手机相册里一张旧照——三年前的夜晚，林叙穿着同款深灰外套，背影被路灯拉得老长。那是他们离婚签字后，她偷偷按下的快门。照片里的他正要走进雨幕，背影决绝而又脆弱。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仍舍不得删。
“这掌印怎么回事？”她抬头问道，直视周睿的眼睛。
周睿的表情有瞬间僵硬，随即恢复如常：“可能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吧。糖霜之类的，已经派人清理了。”
程敏不再追问，但记者本能告诉她，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她假装继续查看照片，实则悄悄拍下了周睿与工地负责人的互动。老郑面对周睿时明显紧张，手指不停捻着衣角。
清晨六点，雨停了。塔下只剩两名保安值守，打着哈欠抱怨这突如其来的加班。裂缝已经被临时覆盖，像一道被匆忙贴上的创可贴。
程敏回到车里，打开笔记本，插上读卡器。屏幕亮起，裂缝、掌印、林叙的侧脸——一张张排布。她注意到林叙在查看裂缝时表情的变化——从一开始的专业冷静到后来的忧虑重重。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她刚敲下标题“玻璃塔惊现裂缝，开发商称‘热胀冷缩’”，手机弹出一条陌生彩信。
画面模糊，似乎是监控截图：塔顶机房层，昏黄灯光下，一只黄色雨靴露出墙角，靴面上沾着些许泥浆。那是一只孩子的雨靴，鲜艳的黄色在昏暗环境中格外刺眼。
紧接着，一句话跳入眼帘：
“想保住孩子，就别让塔倒。”
程敏心头一紧，指尖冰凉。她迅速回拨发信号码，只听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机械回复。她颤抖着手将短信截图保存，备份到云端。
她抬头望向塔顶。晨光从云层缝隙倾泻，玻璃幕墙反射出万道金光，像给那座尚未交付的庞然大物披上一层神圣的盔甲。工程名称“云巅之城”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预示着未来这里的奢华与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