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裂缝
凌晨3:42，林叙的手机在茶几上振动，像一条不肯上岸的鱼，固执地在光滑的玻璃表面打转。黑暗中，那一点冷光格外刺眼。
他翻身而起，睡眠像一件不合身的外套被迅速甩开。屏幕亮起——“玻璃塔67层外立面爆裂，速到”。短短十二个字，像钉子一样楔进瞳孔，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
窗外，城市正下着无声的雨，霓虹在水洼里碎成彩色的玻璃。林叙套上那件洗得发灰的工装外套，顺手拎起玄关那把用了十年的折叠伞，冲进了雨幕。伞骨有一根已经弯曲，是他三年前在某场暴雨中抢救相机时弄坏的，他却一直没修。
塔在江北新区，离他租住的公寓七公里。夜里车少，他踩着油门，车速表针一路攀上八十。雨刷器划出扇形，像替他清扫脑海里残存的睡意。收音机里放着过时的爵士乐，萨克斯风呜咽着穿过雨声。
远远地，他就看见那道裂缝——一条狰狞的黑线，在塔身银灰色的玻璃皮肤上纵贯三米，如同闪电被凝固。塔顶的航空障碍灯依旧一闪一灭，红得不动声色，对身上的伤疤视若无睹。
现场已拉起临时警戒。林叙亮出工作证，弯腰钻过黄黑条纹的隔离带。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
“林工。”项目值班的施工主管老郑迎上来，脸色比雨夜还灰，“玻璃自爆，里头钢构可能也有问题。”老郑的手在微微发抖，指尖被烟熏得焦黄。
林叙没说话，仰头望去。雨滴打在破裂的钢化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咬。升降机缓缓升起，载着他靠近那道伤口。
裂缝边缘，粘着一点白色——糖霜。林叙凑近，借着手电光，看清那是一枚孩子大小的手掌印，五指张开，仿佛按在一张冰冷的镜子表面，留下甜腻而脆弱的证据。他小心翼翼地用取样袋收集了一些碎玻璃和那白色粉末，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通知质检部门了吗？”林叙问道，声音被风吹散。
老郑点头，“路上，但雨太大，至少还得半小时。”
林叙不再说话，只是凝视着那道裂缝。三年前，他亲手审核过这栋楼的玻璃幕墙设计方案，当时就提出过风速和温差对高层玻璃的影响问题，却被开发商以“成本超支”为由否决。
如今，预言成了现实，却无人喝彩。
程敏在四点零五分赶到。她收到爆料人的微信定位，只附了四个字：“玻璃塔裂”。作为一名调查记者，她对这座城市的伤疤有着猎犬般的直觉。
她踩下刹车，单反相机在副驾座位弹跳。雨小了，云层却压得更低，像有人在天上拉下一块铅灰色的幕布。她抓起相机，检查了一下镜头——还是那支林叙送给她的定焦镜头，分手时她几乎还回了所有礼物，唯独这个，她留了下来。
塔下停着两辆工程皮卡，一盏大功率探照灯把裂缝照得雪亮。程敏抬手遮挡刺眼的光，一眼看见林叙——他站在升降机旁，侧脸被雨和灯切割得锋利。三年过去了，时间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却没有磨平那些让她心动的棱角。
这是他们离婚三年后，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对视。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雨滴仿佛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