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惊蛰刚过,江南的雨便没了章法。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将润州城笼在一片湿冷的雾气里。城南的秦淮河畔,画舫上的靡靡之音透过雨幕传来,混着酒气与脂粉香,像一块浸了水的锦缎,沉重地贴在乱世的疮疤上。
离魂楼的密信是三天前到的。
白棠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时,指尖沾着的血还没干透。纸上只有一行墨字,用的是离魂楼特有的朱砂混松烟墨,笔锋凌厉如刀:「三月初七,润州,户部侍郎张承业,取项上首级。」
没有署名,没有缘由。在离魂楼,杀手从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角,很快卷成灰烬。窗外的雨丝斜斜地飘进来,落在她素白的手腕上,惊起一阵细密的寒栗,不是因为冷,是因为那截手腕上,一道浅粉色的旧疤正隐隐发烫。
那是三年前刺杀淮南节度使时,被对方的护院用铁尺划伤的,当时她反手用淬了「牵机」的匕首刺穿了那人的咽喉,看着他在抽搐中七窍流血,而自己手腕上的血,正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此刻窗外的雨。
「姑娘,该动身了。」门外传来老仆沙哑的声音。
白棠起身,从床底暗格里取出那柄「离魂」剑。剑身狭长,通体呈暗青色,靠近剑柄处缠绕着黑色鲛绡,尾端缀着一枚银质的断魂铃。
只有在剑出鞘时,那铃才会发出极轻的颤音,像亡魂的叹息。她指尖抚过剑脊,那里淬着她亲手调制的「蚀骨寒」,见血封喉,却无色无味,只需半刻钟,便能让一个壮汉化作一滩血水。
她换上一身玄色劲装,将长发高束成髻,用一根银簪固定。
那簪子的中空处藏着三根毒针,是她最后的杀招。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眉眼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像深潭,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转瞬即逝。
离魂楼的杀手,本该是没有心的。可白棠有时会想起十二岁那年,她被老楼主从死人堆里捡回去,扔进毒窟时,看到的那朵在石缝里开出的白色山茶。
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倔强,在腐臭的气息里,绽放出一点干净的白。
她甩了甩头,将那点不合时宜的念头驱散。离魂楼的规矩第一条:动情者,死。
三更,润州城的更夫刚敲过梆子,张府的后墙便传来一声极轻的衣袂破风之声。
白棠像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头。张府的护院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巡逻的队伍步伐整齐,火把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她贴着墙根滑行,指尖弹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地刺入西侧角楼的灯笼绳,「啪嗒」一声,火光熄灭,巡逻队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就是现在。
她如狸猫般窜入院中,身形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张承业的书房在正院东侧,窗纸上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白棠伏在廊柱后,屏息凝神,将内力聚于耳畔,
「……那批粮草必须在月底运抵淮南,否则前线的兄弟们……」是张承业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
「大人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走漕运,用盐船做掩护……」另一个声音低沉而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