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迷雾中的身世
老槐树的影子在夕阳下越拉越长，斑驳的光影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奶奶杨招娣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她安详地坐在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椅上，那双劳作了一生的手轻轻搭在膝头，关节因常年风湿而微微隆起变形，却依然透着不屈的力量。晚风轻拂，吹动她银白的发丝，那一刻时光仿佛静止，只剩下岁月沉淀的宁静。
"奶奶，再给我讲讲您年轻时打短工的事吧。"我搬来小凳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按下录音键，生怕打破这份宁静。
奶奶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仿佛穿透了八十多年的时光迷雾，回到了那个艰辛却充满生命力的年代。"那时候啊，一天不做工，一天就没饭吃。我从十八岁嫁给你爷爷，一直打短工打到你上小学呢。记得你小时候，我还经常背着你去田里..."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蕴含着深沉的岁月质感。这是2023年的初夏，槐花飘香的季节，我决定完整记录下奶奶不平凡的一生。作为长孙，我总觉得有责任把这段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岁月记录下来，让后辈知道他们的根从哪里来，知道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
奶奶直到九岁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她的人生始于1943年农历七月的一个未知日子，在安徽宿松县下仓镇东洪村的一户贫苦农家。然而这一切，她要等到将近四十年后才知道。在那之前，她就像无根的浮萍，在命运的河流中漂泊。
"最早的记忆是在一条河边。"奶奶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响，"有个女人总是蹙着眉，叫我'丫头'。我得扫地、喂鸡、看鸭子，小手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搓衣服，冻得通红发肿。冬天生冻疮，痒得睡不着，就偷偷抓，抓到流血。"
第一个收养家庭的主人是个病弱的男人，整日咳嗽不止。奶奶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夜里，咳声特别厉害，她偷偷爬起来想给养父倒碗水，却看见养母在昏黄的油灯下偷偷抹泪。第二天清晨，养父就不在了，永远闭上了眼睛。
丧夫后的养母无力抚养一个非亲生的孩子，不到半年，奶奶就被送到了第二户人家。那一年，她大概六岁，已经要帮着做很多家务了。离别的那天，养母塞给她一个煮熟的鸡蛋，那是奶奶记忆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二、三次转手与早年的劳碌
第二户人家姓王，住在离第一个村庄十几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开了家小豆腐坊。王家夫妇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起初对奶奶还算不错。
"王家妈妈给我做了身新衣裳，蓝色的土布衫，那是我人生第一件新衣服。"奶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微笑，"她还教我磨豆腐，豆浆的香味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有正式的名字，叫王盼弟。"
可惜好景不长，仅仅一年后，王家妈妈意外怀上了。奶奶的命运再次发生转折，她从"盼来的孩子"变成了"多余的人"。
"有了亲生儿子后，我就成了碍眼的存在。"奶奶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些许苦涩，"小弟弟哭，是我的错；豆腐卖得不好，也是我的错。吃饭不敢多吃，怕他们说我是饿死鬼投胎。晚上睡觉只能蜷在灶房角落的草堆上，连床薄被都没有。"
最让奶奶难忘的是某个深夜，她起夜时无意中听到王家父母的谈话。"养母说：'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笨手笨脚，看着就烦。'养父叹着气说：'再等等，说不定还能盼来个弟弟呢。'"奶奶苦笑道，"原来我的名字'盼弟'，是真的指望我能带来弟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