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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娘亲体内醒来不久,她便被人按在金砖上灌药。
褐色的汤汁带着苦杏仁味,顺着喉管爬进胃袋,像千万只蚂蚁啃咬。
我知道那是堕胎药,第三碗了。
我想活,于是伸手抓住漂浮的脐带,打了个死结,把药力堵在胃囊里。
母后痛得弓起腰,汗水浸透素衣,却咬牙没吭一声。
她不知道,最后救她命的,正是她厌恶至极的我。
1、
六个月前,雁门关。
北狄铁骑突袭,守关的虎贲大将军赵震霆战败,其女赵容昭被敌国将军掳进营帐。
再回来时,她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腹中还多了个我。
府医把完脉,跪地回禀:“小姐脉象虚若游丝,若强行落胎,必会血崩不止,一尸两命。”
于是,我这条命被暂时留了下来。
祖父赐蛊前夜与娘亲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赵容昭!你简直玷污了我赵家门楣!”
娘亲虚弱地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柄不易折断的玉剑。
她脸色苍白如纸:“父亲,女儿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被渣滓糟蹋折辱。
“你既受辱,就该以死明志。”祖父语气鄙夷,隐约间我还听见了祖母的啜泣声。
娘亲惨笑答道:“雁门关破的那日,赵家就已经成为天下的罪人了,父亲又为何不以死殉关?”
祖父虎目圆睁:“放肆!你个不孝女!”
娘亲没有躲,也没有低头,就这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若强行堕胎,我必死无疑,父亲,你就这般希望我死吗?”
赵震霆抬手,似要一掌掴下,“若是这孽种当真出世,我们赵家颜面何存?!届时定会成为天下笑柄!”
赵容昭强压心中的痛苦,声音轻得像雪落,却字字清晰:“那我便告诉父亲。”
“我宁愿活着做赵家的罪人,也不愿死了当赵家的牌坊。”
听到娘亲想要保我,我忍不住有一丝窃喜。
在祖父拂袖而去之后,祖母将跪在地上的娘亲扶起,“容儿……”
她嗓音发颤道:“……娘尽量给你用最温和的药材。”
一句话,让娘亲如坠冰窖。
母子连心,我也压抑得喘不上气。
赵容昭不可置信问她:“娘,你也盼着我死吗?”
祖母泪如雨下,“你已这般,若不落胎出家,今后让你弟弟如何议亲?如何抬头做人?”
娘亲脊梁弯了一瞬,她垂眸,眼底一片死灰。
2、
其实娘亲远没有她表现得这般坚强。
我也是慢慢才知道,她厌恶我到了极点。
厌恶到每夜躲在浴桶里,用滚烫的水和硬刷,一遍遍把皮肤搓得通红。
厌恶到在梦里仍紧攥着发簪,对准小腹,却总在最后关头停手,然后抱着膝盖无声地哭。
只要我还在她体内,她就永远洗不干净那场噩梦。
但为了活命,娘亲不得不忍受我的存在。
娘亲想活,我也想活。
第二日,祖父派人把藏红花、堕胎药强行灌进娘亲的喉咙。
“灌!”祖父的声音冷得能结冰,“一滴不许剩。”
“呜,我不喝!”娘亲拼命摆头,却依旧没有躲过。
瓷勺磕在她门牙上,发出清脆的“叮”,褐黑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滑过颈侧青紫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