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困在难民窟的最后一夜,我的父母被空袭的炮火炸得粉碎。
自那以后,我就患上严重的创伤应激,听不得任何爆炸声。
林淮追求我时,他曾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
“别怕,以后你有我,我不会让你听到任何爆炸的声音。”
婚后,他成了我唯一的救赎。
国内过年要放鞭炮,林淮便年年带我出国旅行。
即便是公司周年庆祝,他也会仔细检查,将礼炮全部换成伤不到我的鲜花。
可是五年后的除夕夜那天,我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剧烈爆炸声。
几串红鞭炮挂在树上,林淮全部点燃,然后跑到檐下捂住了邻居女孩的耳朵。
见我出来,他匆忙看了我一眼,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说:
“小淳喜欢热闹,我陪她玩玩。”
他没有准备机票,也没发现我抖得厉害的身体。
良久,我摸了摸小腹,平静开口:
“林淮,我们离婚吧。”
1
林淮没听见我的话。
即使他出差两个月,今天刚回家。
他也要专心捂住苏淳的耳朵,在炸开的鞭炮声中,他根本没有看我。
等所有鞭炮放完,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但我还是固执的扶住门框,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林淮,我们......”
“林哥,我们可以放那个吗,听说还有星星形状的烟花!”
苏淳的声音和我重叠,林淮甚至没有回头,就迈步往角落走。
“没问题,我们今晚把这些全都放了!”
充斥着呛人烟火药味的院子里,林淮兴奋地满脸通红。
此时他好像不再是运筹帷幄的三十岁婚庆公司老板,而是对万物充满热情的二十岁毛头小子。
他的眼睛里有着明媚的亮光,在和那个二十岁的女孩对视时,竟然还多了些让我呼吸急促的深情。
“你怎么还在这。”
一声质问让我回神。
眼前的林淮抱着一箱烟花,刚刚的明媚热烈变成了不悦的皱眉。
我怔了怔,还没等我说话他就继续说:“不是不喜欢听吗,你先回家。”
“我们去小区广场里放。”
我们?
他和这个我没见过几面的女邻居,什么时候成了“我们”?
我咬了咬唇:“林淮,我们离婚吧。”
林淮立刻黑了脸:
“你闹什么,就因为我放了几串鞭炮?”
“我因为你已经近十年没在除夕夜听过鞭炮声了,而且我今天又没拉着你一起放,也不行?”
“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就不能往前看?”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放在小腹上的手掌慢慢用力:
“是你跟我发誓,不会再让我听见任何爆炸声的。”
他脸上闪过不耐烦:“我没让你听,是你自己出来的。”
心里的不可置信更加强烈,如果不是扶着门框,我恐怕已经往后仰去。
鞭炮声方圆三里内都能听见,他却怪我自己走出来?
见我皱了眉,苏淳凑近:
“嫂子你别生气,是我缠着林哥非要放鞭炮烟花的。”
“林哥为了我们公司,这两个多月特别辛苦,我想让他放松放松。”
她娇小的个子横在我们中间,明明是解释,眼眶却急红了。
林淮忙把她拉开:
“你逞什么强,是我要放,哪有老板让员工背锅的。”
“再说了,这两个多月你也很辛苦。”
刹那间,我晃了神。
苏淳是三个月前搬来的,那时候她来送糕点,林淮还只是对她礼貌微笑。
但之后他突然说要出差,当晚就去赶飞机,再回来就是今天。
这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苏淳这个在读大学生成了他的员工,还陪着他去出差?
越想越觉得荒唐,再抬头时,林淮接了个电话。
然后他把烟花搬上车,苏淳轻车熟路坐进副驾驶。
“我们明天有场婚礼安排,今晚加班,不回来。”
又是“我们”。
我的指甲用力掐住门框,眼睁睁看着车子扬长而去。
手机响了。
“这次新年聚会你还不参加吗?”
“唉,我们这些幸存者里只有你不肯回来......向晴,人总该是要往前看的。”
恍惚间,我想起刚刚林淮也说过这句话:
“你就不能往前看?”
院子里的烟火药味淡了许多,我急促的心跳也慢慢平静。
良久,我松开门框,用沾着血迹的指尖敲键盘:
“我参加。”
林淮,你说得对。
我的确应该放下执念往前看了。
但,我的前路不会再有你。
2
除夕夜买不到回去的票,我打算自驾回去。
林淮突然打来电话:
“书房桌上有份婚礼流程单,我急用,你给我送来。”
没等我拒绝,他却直接挂断,随后发来一个地址。
我苦笑看着散乱的行李,干脆带上离婚协议赶过去。
是一家民宿。
热闹的院子里布满红色装饰物,到处都是喜字。
人们来来往往,有个女孩在气球前拍照,似乎是新娘。
“嫂子!”
苏淳在人群里笑着向我挥手,我四处张望没发现林淮的身影。
只看到她蹦蹦跳跳跑过来,像一只雀跃的小鹿。
“抱歉啊嫂子,其实我有电子版,我只是随口说了句着急用,想不到林哥就让你送来了。”
我把流程单递过去,问她:“林淮在哪儿。”
“林哥?”
她没接,而是眨着大眼睛歪了歪头,天真单纯的表情多了些恐怖的狡黠: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你配不上林哥吗。”
“林哥跟我埋怨过好多次,说你床上床下都一样沉闷。”
我的眉心剧烈冲动,正要发火时突然看到她往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四周密密麻麻的鞭炮声猛地在我耳边炸开!
我只觉耳朵里“嗡”的一声,浑身抖得像筛糠,抱头蹲在地上尖叫。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让我一瞬间回到十岁的那个午后——
防空警报尖啸,炸弹落下的巨响里,爸妈拼命把我推到桌下。
可下一秒我就被碎石扑了一脸,硝烟散去时,他们双双倒在血泊中,手臂还保持着推我的动作。
他们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有,就死在那场空袭里。
“救命——”
“林淮——救我——”
我不知道喊了多久,也不知道鞭炮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等我醒来时在医院,医生站在一旁满面愁容:
“很抱歉,您受惊过度,孩子没保住。”
我吸了口气,喉咙里的血腥气往我胸口倒灌,我却只顾挣扎着坐起来,看向自己平摊的小腹。
我的孩子没了。
他才三个月,还没显怀,我原本打算等我们去国外过年时,给林淮一个惊喜。
即使后来决定离婚,我也想着回去养胎,从没想过放弃这个孩子。
可现在,孩子没了。
巨大的痛苦席卷着记忆深处的爆炸声一齐向我袭来,我抓紧床单,终究还是忍不住在病房里嚎啕大哭。
护士忙按住我:“你刚做完流产手术不能哭的!”
“家属在哪儿......啊,你电话来了!”
举起的手机上显示“老公”两个字,我颤抖着手指点接听。
刚要告诉他我们的孩子没了,他却怒气冲冲吼叫着: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去送东西!”
“你知不知道小淳因为没有流程单,被新娘索要一百万巨额赔偿!”
我呆呆的盯着手机屏幕,连哭都忘了。
心里的失望攒了又攒,最终化为浓重的绝望。
电话里,苏淳也在啜泣:
“林哥你别怪她,嫂子不是故意的......我会想办法还清,不给公司添麻烦......”
“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让你还?”
林淮刚对她说完,就更加愤怒地咬了牙对我说:
“这件事是你全责,必须由你来还,别以为你是我老婆就能躲过去。”
“乔向晴,我就不该让你去送,你自己的童年不幸福,就见不得别人幸福!”
3
电话挂断,病房陷入死寂。
我看着手机桌面上,我们曾经笑容灿烂的合影,蓦地全身脱了力。
再有意识时,护士来帮我输液,我才知道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来看我。
我的手机直到关机都没有响过,他们拨回去也没人接。
“姑娘,你那个老公太不是东西了,我用医院的电话给他打,他非说是你装病,说你不可能怀孕。”
护士们为我打抱不平,而我望着天花板,觉得这短短的几天,好像比过去的十年都要漫长。
曾经林淮视我为珍宝,我不小心擦破皮他也要紧张兮兮带我去医院。
他深知我对爆炸声的恐惧,所以无论去哪儿他都保持警惕,稍微有点动静都要捂住我的耳朵。
甚至他为了避免刺激到我的创伤后经济障碍,特地买了远离市区的别墅。
还会在每年除夕夜放下所有工作,陪我去国外过年。
那时候他对我的爱意,是真切的。
可现在只用了三个月,他就把我置于别的女人之后,也是真的。
我出院到家时,已经是正月初二的晚上。
家里空空荡荡,我收拾一半的行李箱还堆在门口。
林淮竟然没回来过。
我给手机充电重新开机,最先弹出来的是一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我通过后,对方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一大家子的家宴,林淮和苏淳坐在中央,旁边我的公婆正和另外一对中年人碰杯。
“小林多吃点,这些可都是小淳点名要给你做的!”
公公也喝的满面春风:
“老苏啊,你不知道我们之前那几年多憋屈!”
“就因为乔向晴听不得爆炸声,林淮从谈恋爱开始,一到过年就往国外跑,我们有将近十年没和儿子一起过年了啊!”
苏淳爸爸摆摆手:
“没事,你们以后每年都来,我们家年年放鞭炮,从除夕放到十五!”
所有人哈哈大笑,苏淳红着脸看向林淮。
而林淮喝醉了酒,他双眼迷蒙地看着她,眸色缱绻,嘴角还带着笑意。
视频结束,对方发来两句:
“嫂子你放心,林哥在我们家过得很好。”
“林哥说,这是他这三十年来,最幸福的两天。”
我不自觉的抚摸着小腹,越发觉得可笑。
十年前是他追求我,求婚是他求,发誓不让我听爆炸声也是他主动。
婚后他也执意不让我出门工作,说他会养我。
从始至终我都劝过他很多次,不要为了我付出那么多。
是他坚定地说他爱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现在到头来,说这是他最幸福的两天?
望着离婚协议,我拨通林淮的电话,两次挂断后第三次他终于接了。
我还没张口,他就自顾自醉醺醺地嘀咕:
“是谁啊,是我老婆吗......”
“老婆,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有多开心......我和爸妈一起过年,还放了鞭炮......”
“以前我怕你难过,我不敢跟你提我爸妈,也不敢放鞭炮,可我是做婚庆的啊!鞭炮,怎么能不放......”
“老婆,你太沉闷了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你就是块石头,可是小淳不一样......”
林淮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坐在毫无人气的别墅里,就这么静静听完。
然后在他打停下的间隙,冷冷开口:
“林淮,我不管你在别人家待到初几。”
“离婚协议在桌上,签完后,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2
4
林淮比我想象中回来的快。
我刚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搬上车,再回屋检查时,他急匆匆赶回来。
脸上醉酒的红晕还没消去,他一见我就拉住我的手:
“为什么要离婚,如果是因为我骂你,那不还是你的错。”
“婚礼流程单多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因为几串鞭炮,就不给送?”
“......好好好,那一百万我来还行了吧?”
我甩开他。
没想到已经到离婚这一步,他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流程单我送过了,赔偿跟我没关系。”
林淮的拳头蓦地握紧,一巴掌拍在餐桌:
“什么叫跟你没关系,小淳根本没见到流程单,她还能撒谎?”
她不能撒谎,我就能撒谎吗?
我不想和他多纠缠,朋友还在等我回去。
“随便你怎么想,签完联系我律师。”
说完我拎起小包往外走,苏淳忽然哭的梨花带雨跑进来。
一进门就对着我下跪:
“嫂子我错了,我不该带林哥回家过年,求求你放过我。”
“过完年我还得回去读书的啊!”
我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林淮就快速把她扶起。
原来是她学校的内部论坛里有个匿名帖,说她带已婚男人回家过年,蓄意破坏他人家庭。
林淮刚看完帖子就铁青着脸:
“小淳还是个学生,你这样做会毁了她的前途。”
“而且我们只是上下级,你怎么能污蔑她!”
我盯着他兴师问罪的脸,莫名觉得特别累。
就算在医院输液打针,都没这么累。
“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的确,虽然和我无关,但眼下无论我怎么否认,也只能是我做的。
索性我也不再解释,打算往外走,却被他拽了回去。
林淮两眼猩红,怒气上涌:
“把帖子删了,跟小淳道歉!”
我摇头:“我说了不是我。”
“还在狡辩!乔向晴,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你知道你为什么结婚五年你还没怀孕吗。”
“那年在贫民窟,是你害死你父母,是因为你的罪孽才让老天爷不肯给你一个孩子!”
“啪——”
我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没资格提起我父母!”
林淮顿时怒火中烧,抄起离婚协议签完,指着外面喊:
“你不是要离婚吗,那就离!离了你永远都别回来!”
“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又没工作的女人,没了我还怎么过日子!”
我最后看了眼哭的梨花带雨的苏淳。
“好,那我们就看看,离了婚谁过的更好!”
说完我捏紧离婚协议,大步往外走。
车子发动时透过落地窗,我看到林淮还在安慰苏淳。
踩下油门,我拨通电话:
“我出发了。”
“另外你帮我查个人,正月初一那天,一个从民宿出嫁的新娘,我想找她了解点事。”
5
苏淳这一哭,就哭了将近两个小时。
等林淮好不容易把她哄住,她的两只眼睛都肿的像核桃,让他心疼地用热鸡蛋敷了好久。
苏淳沙哑着嗓子,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小声说:
“谢谢你,林哥。”
林淮后背僵了僵,他不自然地“嗯”了声。
尽管这三个月里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出差时也会一起通宵玩,但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碰过她。
这让他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意,不经大脑就直接说:
“小淳你放心,帖子的事我会想办法澄清,不会耽误你的前途。”
“就算澄清不了......我也会对你负责。”
苏淳的小脸从他怀里探出,欣喜地笑开了花:“林哥,你决定娶我了吗?”
娶?
林淮的心脏猛地抽了抽,刚刚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
他迅速把她推开,摇摇头:
“小淳,我我有老婆,我不能再......”
“可是你们已经离婚了,就在刚刚,你是当着我的面签下离婚协议的!”
苏淳打断他,有些急切地指了指餐桌。
没错,他刚刚就是在那里签下自己的名字。
从初一晚上喝到初二半夜,林淮积在脑子里的酒意在这一瞬间,彻底清醒。
他真的签了字。
他怎么能真的签字!
“林哥,既然你们离婚了,只要拿到离婚证你就能娶我。”
“我保证我会做一个好妻子,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病症,我也不怕鞭炮声的,你不是喜欢放鞭炮吗,你在我家明明玩得很开心啊!”
苏淳越说越着急,林淮的脸色却越发铁青。
他把她推出两米远,摇了摇头:
“小淳,我只是把你当员工,没想过那么多。”
“而且向晴的应激障碍不是她的错,是因为那次空袭,她那时候还小......”
苏淳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打断他:
“可是林哥,刚刚是你说她恶毒的。”
“是你说她害死自己父母,所以老天爷不肯给她一个孩子。”
只这两句话,就让林淮惊出一身冷汗。
在此之前他一直处于酒后愤怒的状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经过大脑。
现在清醒了,他却一阵后怕。
他明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会得应激障碍,他怎么能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我头上?
越想越惊慌,林淮拿起手机要打电话,被苏淳拦住。
“林哥,你不会是想联系乔向晴吧?”
“你们已经离婚了,你都让她走了就别回来,现在你主动联系,不就是输了吗?”
林淮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向晴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如果我主动联系,以后她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这对你的前途也没有好处。”
“我先晾她几天,过段时间她冷静下来,我再把她接回来。”
苏淳起初还有些喜悦,但听到最后一句,她低下了头。
长长刘海遮住她的眼睛,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
半晌,她才抬起头:
“林哥,我爸妈还在家等我们,我们不如先回去吧。”
“叔叔阿姨也在呢,我们不是约好明天两家人一起去爬山吗?”
林淮下意识要点头,但余光瞥到墙上的婚纱照,他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们已经打扰够久了,你先回去吧,我会让我爸妈回自己家的。”
苏淳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咬了咬嘴唇。
林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苏淳送走后回屋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到正月初四的傍晚,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以为是我打去的道歉电话,看都不看就回拨,对面却是个陌生声音:
“林先生您好,这里是医院,乔小姐委托我们给您寄出一件物品,收货地址是您的公司,春节期间物流缓慢,大约会在正月初七到达。”
林淮眯着眼看看号码,发现之前也接过类似的座机号。
“什么东西?”
“乔小姐说,这是一个能让您终身难忘的礼物。”
6
自从知道我给他寄了礼物,林淮就莫名觉得坐立难安。
苏淳私下里劝过他很多次,觉得无非就是我们之间的纪念物件,想让他看在我们过去的感情上,原谅我。
林淮起初也觉得有道理,可当他在公司和客户核对婚礼细节,快递员打来电话时他还是心下一惊。
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抗拒看到那个东西。
“放前台吧。”
“寄件人说,必须让您当面拆开并签收。”
没办法他只好下楼,硬着头皮当着来来往往员工的面接过快递。
拆开的时候,苏淳还在旁边信誓旦旦的劝他:
“林哥,等下不管看到什么你都要坚持住,乔向晴既然能主动道歉,肯定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如果你一下子就接受道歉,以后她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
“叔叔阿姨不是说了吗,她让你们一家人不能一起过年,你如果轻轻松松就原谅她,那岂不是辜负了......”
“啊!”
她还没说完,林淮突然低吼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本来只是经过的员工都凑过来,和苏淳一起弯下腰。
可他们赫然看到的,竟是一个透明的瓶子,外面包裹着一层气泡膜。
透过气泡膜的缝隙,他们发现里面漂浮着一团透明略带粉色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啊......”
大家疑惑回头,看到林淮脸色惨白,已经没有一点血色。
而快递员早就把快递单塞到他手里,见大家都不明所以,快递员无语地指了指快递单上的物品栏:
“这不是写着吗,12周的胎儿,你们不识字?”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大家都盯着那个仿佛失去说话能力的男人,其中苏淳的眼里更是染上恨意,用力抓紧了衣角。
办公室里,林淮赶走所有人,着急地打了十几次电话,我才终于接听。
“乔向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上哪儿找了个胎儿寄过来!”
我没说话。
这种沉默让他逐渐恐惧,说出的话也从质问变成哀求。
“你是偷来的对吧,你说话!”
“你,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不是我们的孩子对吗?”
“我求你,向晴,求你告诉我,这不是......不是......”
感觉差不多了,我才“嗯”了声:
“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三个月,他还刚成型,刚刚有了四肢的影子。”
“你看到了吗,他的手指小小的,粉粉的......”
“乔向晴!你怎么敢!”
林淮咆哮着打断我,透过手机,我似乎能看到他愤怒到极致的模样。
但我只是平静地反问他:
“是啊林淮,你怎么敢?”
“是你打掉我们的孩子,你还来质问我,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杀了我们的孩子!”
“林淮,快递里还有个录音笔,你听了吗?”
电话挂断,林淮根本不敢看桌上的透明瓶子,他深深埋着头点开录音笔。
苏淳嬉笑着的声音冒了出来:
“对,要挑二十串最响的鞭炮,全都挂在民宿院子的树上。”
“你们等我信号,一会有个女人过来,等她站在树中间,你们就一起放,好好吓吓她。”
“呵,这场景我想想就觉得爽,说不定她当场就能吓尿哈哈哈!”
7
挂断电话后,我就直接把林淮拉黑了。
估摸着时间,不出五分钟他就会听到那段录音。
录音是我拜托朋友找到那位新娘,然后新娘搜索了所有监控和录像,才找到一段苏淳躲在角落打电话的录音。
而那可笑的一百万,新娘也根本没提过。
初一那天林淮去见了另一个客户,把婚礼全权交给苏淳。
她自己有电子版流程单,婚礼一切顺利,压根没出事故。
只是他太信任她,导致她说什么他都信,连求证都忽略了。
至于我所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向晴,快来帮忙!”
身后有朋友叫我,我收起手机跑了过去。
这座贫民窟处于边境,以前经常遇到空袭。
而二十年前那次是最严重的,严重到整个贫民窟被毁,活下来的只有十个。
幸运的是,我就是这十个之一。
其中有一个很有出息的男生,他创业成功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想修复贫民窟。
在他在群里提出时,我们先是沉默,接着有人说他也想参加。
最后我们所有人都开始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有的出钱,有的出力。
我因为患上严重的应激障碍,无法回来帮忙,只能考上建筑系,为贫民窟旧址画新的设计图。
这是我第一次回来,回来后才亲眼看到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荒凉破败的残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小农场。
这里猫狗成群,绿化极好,走在林子里能听到鸟叫。
朋友还搞定了建房申请,以后这里将建造十间相连的房子,作为我们的家。
家。
当这个字出现在群里时,所有人再次沉默,而后热泪盈眶。
二十年后,我们终于又可以回家了。
“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前夫。”
朋友嫌弃地撇撇嘴,阿豪叔也踢了石头:
“跟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向晴啊,你就是太心软,你就应该提前跟我们说,我们过去好好收拾他。”
“就是,他真当你是好欺负的?要不是你拦着,他那个公司也别想开下去!”
说着说着,年纪最小的女孩哭出了声: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没有亲人。”
“如果向晴姐的父母还在,那个男人也不敢这么欺负她。”
小广场陷入沉寂,每个人都红了眼,却又都别开头,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最后是阿豪叔拍了拍手:
“不都说了吗,咱十个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还凑不出个父母?”
“向晴你让他过来,你爹我先给他两巴掌。”
我笑笑,吸了吸鼻子:
“别闹了,今天先把小广场建好,明天咱还要在这办篝火晚会的。”
8
阿豪叔的话最终还是应验了。
正月初九,篝火晚会开到一半,小妹正在跳她新学的舞蹈,姚奶奶突然指着后面喊:“有外人!”
我们齐刷刷看过去,阿豪叔警惕的把我们护在身后。
直到那人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我皱着眉问了句“你怎么来了”,他们才明白这就是我口中的前夫。
阿豪叔气不过,率先过去给了他两巴掌。
“你还敢来我们的地盘!”
“滚出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林淮脸色惨白,被他打的踉跄几步差点跌倒,随后却又撑着身子过来。
“我想见见向晴......”
朋友们把我护在身后,他一眼看到我,忙不迭地要过来。
阿豪叔拦住他,他干脆隔着几米远冲我喊:
“向晴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你怀孕!”
“如果我知道,我不会......不会......”
我拨开朋友走过去,但还是隔了段距离,问他:
“不会什么?不会瞒着我和苏淳纠缠在一起,还是不会让我去给她送东西?”
他痛苦地摇着头:
“不,我没有和她纠缠,我只是......只是......”
他说不下去,我替他说:
“只是觉得她年轻鲜活,像小鹿,像太阳。”
“你看腻了我,因为我沉闷的像块石头。”
篝火的火光下,他的脸几乎白成一张纸,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
朋友们气的把我拉回去,阿豪叔也强硬把他往外推。
他急忙又喊:
“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和她断了,也把她赶出公司了!”
“那个帖子是她自己发的,我也看到了她故意发给你的视频!”
“是她害死我们的孩子,我不会放过她,邻居家的别墅是她租的,所以我已经让邻居把她赶走,她不会再来打扰我们!”
“向晴,你跟我回去吧,我求你!”
我盯着他急切的样子,冷冷笑了。
事到如今,他还不明白自己真正错在哪里。
“林淮,我回去做什么,我这么恶毒的人,你敢让我留在身边?”
他的身子剧烈抖了抖,闭上眼睛像是不敢面对我接下来的话。
但我偏偏要说:
“除夕夜那天我本来想着,我们出国之后就告诉你我怀孕的事,我想说既然有了新生命,那不如就往前看吧。”
“可是你呢,你带着别的女人在我们的院子里放鞭炮!”
“你怪我让你不能和父母一起过年,不让你放鞭炮,可这是你自己发过的誓,为什么要反过来埋怨我!”
“而且你明知道是爸妈救了我的命,才让我活下来,你却说是我害死他们。”
“说是我的恶毒让老天爷不肯给我一个孩子,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伤心!”
最后一句话刚落下,阿豪叔就忍无可忍一拳挥了过去。
其他几个朋友也过去踹倒他,姚奶奶恨得咬牙切齿,连着咒骂了他十几句。
小妹抱着我胳膊对他喊:“让他滚!”
林淮被无数人拳打脚踢,他都一声不吭,直到小妹喊完,他才挣扎着爬向我。
“向晴,我不是那么想的,我明白你的痛苦......我真的没有那么想过!”
我踢开他伸过来的手指。
“暂时先不用赶走。”
“今晚让他随便找地方睡一晚,明天我带他去个地方。”
9
尽管阿豪叔他们都不愿意让他留在这,但拗不过我,只好点头让他在路边睡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带他去了贫民窟的墓地。
二十年前这里是一片乱葬坟,贫民窟的大多数人都尸骨无存,只能用一块块木牌代替插在土里。
后来朋友花大钱修建了这片墓地,让每个亲人都有自己的墓碑。
穿过前面几排后,我们来到我父母的墓前。
不用我多说,林淮就毫不犹豫跪了下去。
“对不起爸妈,是我辜负了向晴......”
“闭嘴,你不配叫他们。”
我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浮灰,背对着他说:
“给我爸妈磕几个响头,然后就滚吧,我的律师会和你商谈离婚事宜。”
“对了,我的律师是那位。”
我指着后面正在除草的高大男生,男生胳膊上的肌肉几乎要把毛衣撑破。
林淮抖了抖身子,却还是不死心地看我:
“向晴,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吗。”
“我们过去十年的感情那么好,你相信我一定会改。”
“你喜欢这里也没关系,我可以陪你搬过来,我爸妈那边也说好了,以后只在视频里见面,以后我们还是不去老家过年,我不会让你听见鞭炮声。”
“我发过的誓,永远都会遵守。”
擦完墓碑,我也没有回头。
我把带来的白酒洒在地上,重复那句:
“磕几个响头,磕完赶紧滚,别脏了我爸妈的眼。”
“可是向晴,我......”
“林淮。”
我打断他,幽幽的说了句:
“你已经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你才是那个恶毒的人。”
“所以,别再来害我,好吗。”
身后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传来十声脆响。
等我将贡品摆完,小妹走了过来。
“向晴姐,他走了,走之前说拜托我们照顾你,被阿豪叔又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律师哥哥还补了两脚,好像踢到脑袋了。”
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小妹又问:“但是......姐,为什么要让他给叔叔阿姨磕头啊?”
我望着墓碑上父母的名字,和那个我永远忘不掉的日期。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年的警报声,眼前浮现倒在血泊中的两个身影。
但现在,我似乎没有那么恐惧了。
“一个是为了让他道歉。”
“另一个......是因为我们结婚时,我给他父母磕了头,他却没给我父母磕。”
“我记了好多年,最后一次想让他补上。”
小妹了然的点了点头。
我摸摸她的头发,发觉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明明是和苏淳一样的年纪,可她刚出生就没了亲人。
这些年她辗转几个福利院,每次转院都要被迫留级,能长到这么大实属不易。
“你明年上高三了,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跟律师哥哥一样读法律。”
“真好,就这样吧。”
姚奶奶来喊我们吃饭,我们离开时阿豪叔随口问了句:
“最近还在吃药吗?”
“没有,以前不想让林淮担心,有时候会躲着吃。”
“但回来这几天,不用躲着我也没吃过,而且睡得很好。”
我步伐轻快地跟在他身后,回头又望了眼连绵的墓地。
“我想,我的应激障碍已经好了。”
“明年我们一起过年吧。”
“好啊。”
“那当然。”
“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