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还会在这条铁路线上跑下去,看着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听着他们的欢笑与泪水。因为他明白,火车会开走,但那些留在时光里的暖,会像铁轨一样,一直延伸下去,连接着每一个等待与重逢的瞬间。
车厢里,那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正给家里打电话,声音带着笑:“娘,俺挺好的,等任务结束,俺就回家看您……”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也照在他胸前那枚闪亮的徽章上。
陈守业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热茶。茶还是那个味,带着点苦涩,却又透着股回甘。就像这人间,有离别,有辛酸,但更多的,是藏在烟火里的暖,是刻在时光里的盼。
火车又要开了,哐当,哐当,驶向远方,也驶向每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日子。
陈守业的哨声还没在站台散尽,就被一阵急促的呼喊截住了。“陈师傅!陈师傅!”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踩着高跟鞋在铁轨边跑,鞋跟卡在枕木缝里,差点摔个趔趄。
“慢点!”陈守业赶紧过去扶她,“这铁轨边可不是跑的地方。”
姑娘红着脸站稳,帆布包的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绣着鸳鸯的红盖头。“俺叫林晓燕,去南边找俺男人。”她抹了把额头的汗,“俺们是包办婚姻,就成亲那天见过一面,他说在电子厂当领班,让俺过去团圆。”
陈守业帮她把包拎起来,沉甸甸的。“这里面装的啥?”
“都是俺娘给准备的,棉花、布鞋,还有俺绣的枕套。”晓燕不好意思地笑,“俺娘说,到了那边得勤快点,别让人家笑话。”
火车重新启动时,晓燕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陈守业给她倒了杯热水,看见她包角露出张照片,黑白的,上面是个眉眼憨厚的小伙子,穿着的确良衬衫,笑得有些拘谨。
“这就是你男人?”
晓燕点点头,把照片又塞回去,脸颊发烫:“媒人说他老实,会疼人。俺就是有点怕,听说南边跟咱村里不一样,楼都盖到云彩里去了。”
旁边座位上,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闻言笑了:“姑娘是第一次出门吧?我在深圳打工五年了,那边是不一样,但只要肯下力气,日子总能过好。”他从包里掏出个随身听,“你看这个,在咱这小地方见不着吧?俺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
晓燕好奇地看着那巴掌大的铁盒子,里面正传出邓丽君的歌,甜得像蜜。“真好听。”她小声说。
“等你到了那边,让你男人也给你买一个。”年轻人把耳机分她一只,“别怕,到了站台要是找不着人,就找穿制服的,他们都热心。”
陈守业在一旁听着,想起八十年代初,也是这样的绿皮火车,载着第一批南下的打工者。他们揣着皱巴巴的介绍信,背着装满干粮的蛇皮袋,眼神里又怯又盼。有个叫二柱的后生,跟晓燕一样腼腆,临行前他娘往他包里塞了把家乡的土,说“到了外头,闻着土味就不想家了”。
火车过了长江,两岸的稻子绿得发亮。晓燕趴在窗边,看水牛在田里犁地,看白墙黑瓦的村子飘起炊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俺男人说,那边的房子都挨得紧紧的,看不见这么宽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