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岗位时，我终于忍不住，在黑伯转身欲走的瞬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有些发抖：“黑伯！那命令……真的会……执行吗？就因为龙阳君哭了那一声？”
黑伯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看透了太多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执行？”他嗤笑一声，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小子，王口一开，便是铁律。金匮石室，史官录册。你说会不会执行？”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可是……这……这毫无道理！这简直是……”
“简直是昏君，是吗？”黑伯替我说出了那不敢说出口的两个字，吓得我心脏几乎停跳。他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睛盯着我，“道理？在这宫里头，王上的喜怒，就是最大的道理。龙阳君的眼泪，比廷议上的万言书更有用。今天能为一滴泪灭人全族，明天就能为一句笑屠一座城。你还没看懂吗？”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宫墙上，冷得我一哆嗦。理想、忠诚、荣耀……这些我视为生命基石的东西，在黑伯平静而绝望的话语中，轰然倒塌，碎成一地齑粉。
我所效忠的，究竟是什么？我紧握的戟，护卫的又是什么？
一阵无法言喻的悲凉和恶心感淹没了我。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王辇停稳，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恭请王上、龙阳君下车——”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魏王先下了车，脸色似乎有些疲惫，但依旧维持着威严。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亲自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搀扶龙阳君下车。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过去。
龙阳君低着头，搭着魏王的手，缓缓步下马车。他脸上的泪痕早已擦拭干净，除了眼角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晕，几乎看不出片刻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痛哭留下的痕迹。
他的步伐很稳，甚至带着一种惯有的、优雅从容的韵律。
就在他即将跟随魏王步入宫门时，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我们这群肃立一旁的卫士。
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清澈如水，深不见底。
然而，就在那眼底最深处，我没有看到丝毫悲伤、恐惧或者后怕。我看到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甚至……甚至有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捕捉的……
得意？
不，比那更复杂。那是一种计谋得逞后的松弛，一种权力得到确认后的安然。
他甚至对着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侍卫，极其短暂地、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感激的微笑，不是一个友善的表情。那更像是一个……胜利者的标记，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宣告一切尽在掌握的暗示。
随即，他移开目光，仿佛从未看过我一样，柔顺地跟在魏王身后，消失在深深的宫门阴影里。
我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假的？
那悲切、那恐惧、那心如刀绞的哭诉……难道都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我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