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药膏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热麻感。

导引的动作依旧艰难,但坚持数十日后,某一天清晨醒来,我忽然察觉,那往日里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冰冷的钝痛,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右臂抬起时,那撕扯的力道,仿佛也弱了一分。

极其微小的变化。

却足以在我漆黑一片的前路上,凿开一道细微的光缝。

我变得更加沉默,整日埋首在故纸堆里。旁人只当我认命。唯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寻找。寻找一切可能与那残简相关、或与身体打熬、疗伤复原相关的只言片语。

库房,这座埋葬骑奴希望的坟墓,于我而言,正在变成一座无人知晓的宝库。

高窗外的光线移动,落在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上。除了医药,还有兵法、政论、农事……平阳侯府数代的积累,庞杂而浩瀚。

我的目光掠过一排排竹简,最终,落在了一卷名为《孙子兵法》的简册上。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了手。

左手握住冰凉的竹简,轻轻拉开。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苍劲的古文撞入眼中。

那一瞬,库房里的药草味、尘埃味仿佛都消失了。耳边响起的,是雪地里御马的嘶鸣,是未央宫想象中的钟鼎之音,是北方隐约传来的、匈奴铁骑踏破边关的隆隆蹄声。

还有陛下那双淡漠的眼睛。

我的左手,缓缓攥紧了竹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肩骨的痛楚隐隐传来,却不再只是绝望的提醒。

它成了某种鞭策。

窗外,暮色渐合,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

耳房里,油灯被重新拨亮。矮几上,一边是摊开的导引图谱和几味捣碎的草药,另一边,是刚刚展开的《孙子兵法》残卷。

我坐在两者之间,左手指尖从冰冷的药草上划过,目光却沉凝在竹简那杀伐决断的文字之上。

气息在胸腹间缓慢流转,带着药味的苦涩,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锐意。

这一夜,很长。

第四章 青萍之末

建元四年的秋风吹过长安,未央宫深处的权力暗流汹涌澎湃,却丝毫荡不进平阳侯府这僻静的库房院落。

我的右臂依旧不能持重物,但那份无时无刻不纠缠的冰冷钝痛,已渐渐被一种酸麻的活泛感取代。每日无人时的导引吐纳从不间断,左手翻阅竹简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几卷残简上的图谱与心得,早已烂熟于心。

偶尔,我会在搬运药材时,刻意以左手发力,测试着气力增长的幅度;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那卷《孙子兵法》,以指代笔,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勾画山川险隘、攻守阵型。那些墨写的杀伐,与皮卷上的人体气脉,奇异地在脑海中交织融合。

变化细微如尘,却真实不虚。

这日,我正费力地独臂将一批新送来的黄芪归入药格,库房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脚步声,轻快里带着几分急促。

“阿青?阿青可在?”

是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柔软,却又比记忆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矜持。

我动作一顿,转过身。

院门口站着一位宫装女子,梳着时兴的高髻,身着藕荷色曲裾深衣,外罩一件绣了缠枝纹的纱罗襌衣,容颜秀丽,眉眼间却凝着一层淡淡的忧虑。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黄门,手中捧着几个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