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卫子夫,我的三姐。
她比一年多前更加清瘦了些,宫廷的生活并未在她脸上增添多少欢愉,反而那眼底的忧色更深了。她看到我,目光迅速在我身上扫过,尤其在我不自然垂落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眼圈微微泛红。
“阿姐。”我放下药材,垂下眼睑,依礼轻声唤道。
她快步走进来,挥退了随从,直到院中只剩我们二人,才拉住我的左手,声音压低了,带着哽咽:“他们……他们都说你废了,被扔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等死……我求了陛下几次,才得了恩准出来看看你……”
她的手很凉,微微发着抖。
“我没事,阿姐。”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公主恩典,这里的差事很轻省。”
“轻省?”卫子夫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又猛地压下,泪珠终于滚落,“你是该在马上驰骋的……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当日……”
“阿姐,”我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与你无关。”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似乎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恐惧找到了宣泄口:“宫里……宫里并不好过……陛下他……新鲜劲过了,便很少来了……陈皇后她……目光总是像刀子一样……我每日都怕……”
她语无伦次,紧紧抓着我的手,像是抓着唯一的浮木。
我沉默地听着。天子恩宠,如露如电,姐姐的惶恐,我能想象一二。她的荣辱,与我,与整个卫家的命运,早已在那一刻被捆绑,悬于丝线之上。
她哭了片刻,渐渐止住,用绢帕拭了泪,强自镇定下来,让外面等候的小黄门将锦盒送进来。
“这些都是宫里上好的伤药,还有补身的参茸。”她指着那些锦盒,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钱袋,塞进我手里,“这个你收着,打点上下,别让自己太受苦……我……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没有推辞,接了过来。金银和药材,在这地方确实有用。但我知道,姐姐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她接济的、废掉的弟弟。
她仔细看了看我的面色,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阿青,你……你的气色,似乎比我想的要好些。”她眼中露出一丝真实的讶异,“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地瘫在角落里?
我垂下目光:“库房清净,利于养伤。”
她将信将疑,又叮嘱了许多保重的话,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回宫。临走时,她一步三回头,眼中的忧虑并未减少多少。
送走姐姐,库房院落重归死寂。那些华丽的锦盒和钱袋放在角落,与这满室的陈旧格格不入。
姐姐的担忧和宫廷的倾轧,像一阵冷风,吹散了我方才因气力渐长而生出的些许模糊念头。
我依旧卑贱如尘,姐姐的地位风雨飘摇。一时的药材银钱,改变不了根本。
危机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裹上来。
之后的日子,我翻阅竹简时,目的性变得更强。不再仅限于医书兵法,但凡涉及吏治、律法、甚至各地物产风俗的记载,我都尽可能记下。左手五指因长期摩擦竹简,生出了一层薄茧。
偶尔,会有外面的消息零星传入库房。
多是来自那些来领取物资的侯府家将或仆役的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