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但那双淡漠的帝王之眼,总会在最绝望的时刻浮现。还有姐姐最后那双含泪惊忧的眼。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日午后,我正在马厩后费力地单手捆扎草料,管事的老苍头踱步过来,眯着眼打量了我半晌,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小子,算你命大。”
我停下动作,垂首而立。
“公主吩咐了,”他咳了几声,“让你伤好些后,去库房那边帮着清点整理药材典籍。”
我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老苍头嗤笑一声:“怎么?还想着骑马射箭?”他目光扫过我依旧不自然的右肩,“你这胳膊,废了。养着吧,库房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已是天大的恩典。”
恩典?或许吧。
但我在那所谓的“恩典”里,嗅到了另一种味道——一种将我从此隔绝于刀剑弓马、彻底沦为废人的安置。公主不需要一个可能再次惊扰圣驾、给她带来麻烦的残废骑奴出现在显眼的地方。库房,那是最适合埋葬一个骑奴野心的地方。
“谢公主恩典。”我低下头,声音平静无波。
三日后,我拖着依旧不便的右臂,搬离了骑奴的通铺,住进了库房院角一间堆满杂物的耳房。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竹简的墨味、干燥草药的特殊辛香,以及尘埃的味道。
这里安静得可怕,也枯燥得可怕。
我的工作很简单,擦拭积灰的药柜,将新送来的药材分门别类归置,偶尔辨认誊抄一些模糊的药材名目。大量的时间,是无事可做的空寂。
直到有一天,我在清理一个角落的旧箧时,翻出了几卷残缺的皮卷和竹简。它们被压在底部,似乎已被遗忘多年。
吹去厚厚的灰尘,展开。
其中一卷,绘着古怪的人形线条,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穴位名称。另一卷,是某种导引养气的图谱,动作古朴奇异。还有几片散落的竹简,上面刻着些关于接骨、活络、固本的零散方剂和心得,字迹潦草,似是不经意的记录。
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
这些,或许是某位曾效力侯府的医者留下的残篇断简。
无人注意的库房深处,一个残废的骑奴,对着几卷蒙尘的残简,小心翼翼地、贪婪地伸出了手指,沿着那些晦涩的线条和文字,一点点地摸索过去。
窗外,是建元三年寂静的春天。
第三章 残简遗志
建元三年的春意,并未渗入库房高窗下的这片阴翳。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积尘和干燥药草混合的涩味,寂静厚重得能压住呼吸。我的右肩在阴雨天依旧会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场几乎夺去一切的雪日。
新差事枯燥得磨人。每日面对无穷尽的药柜、竹简、帛书,将它们从旧的尘埃中取出,拂拭,归类,再放入新的尘埃里。老苍头说得对,这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是养废人的好地方。几个一同在此做事的老仆,眼神早已浑浊,动作慢得如同凝滞,仿佛自己也成了库房里一件会喘气的旧物。
我几乎能看见数十年后的自己,佝偻着背,拖着一条残臂,在这片故纸堆里无声无息地腐烂掉。
直到我触到那只旧箧。
它被遗弃在最偏僻的角落,塞在几个散架的药柜后面,箧身蒙着厚厚一层灰,边角已被虫蛀蚀。费力地将其拖出时,扬起的尘埃呛得我连连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