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在我蜷缩着,几乎要被黑暗彻底吞没时,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凛冽的寒气卷入,随之而来的是一缕极淡雅、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清香。脚步声很轻,停在炕沿。

我艰难地掀开眼皮。

来的不是惯常送残羹的老仆,而是平阳公主身边一名较为年长的侍女,面容平静,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玉碗。碗里是浓黑的药汁,热气氤氲,散发出苦涩却沁人的气味。

她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用一只小银勺将药汁仔细地吹温,然后递到我干裂的唇边。

那药极苦,苦得舌根发麻,却有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缓慢地渗入四肢百骸,竟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稍稍压下去了一丝。

一碗药喂完,她又取出一个小小的扁圆瓷盒,打开,里面是莹白的药膏。她用指尖蘸了,动作算不上多么轻柔,却足够稳妥,仔细地将那凉沁沁的药膏涂抹在我肿胀紫黑的肩伤处。药膏所及之处,火辣辣的灼痛奇异地被一片舒缓的清凉取代。

自始至终,她一言未发。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只是一种完成差事的平静。然后,她收起东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外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苗晃动了一下。

我躺在黑暗里,肩上的痛楚减轻了,身体里那点暖意顽强地抵抗着寒冷。玉碗的温润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意识里,与白日里马蹄的冰冷坚硬、雪泥的污浊湿冷,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对照。

公主为何赐药?

是了,我是她的财产。一件险些被至尊“御马”踢坏了的财产。或许只是主人对尚有使用价值的牲口,一丝吝啬的维护。又或许,是因为姐姐卫子夫?天子临幸侯府,带走了姐姐,她此刻正得恩宠,这点微不足道的施舍,是给予天子新宠的一点薄面?

思绪杂乱,肩骨仍在阵阵抽痛。但那碗药和那盒膏,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让我沉沦的意识挣扎着浮了起来。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过。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头瘸腿的幼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那侍女每日都会准时送来汤药和伤膏,依旧是沉默地来,沉默地去。药很好,伤处的肿痛消得很快,虽然骨头长得慢,右臂依旧动弹不得,但至少,命保住了。

其他骑奴起初还带着几分好奇或疏远的张望,日子久了,见上头并无特殊表示,我也依旧困顿于此,便渐渐失了兴趣,只当我运气好,捡回条命,依旧是个下贱的骑奴。

我能下地活动后,便被派了些轻省活计——用一只手清理马粪,铡草料,看管那些性情温顺的母马和小马驹。我远离了那些正值壮年、气性暴烈的战马,也再没机会接近侯府门前那片曾改变我命运的空地。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至少以前,我四肢健全,还能奢望某日被选为骑士的备选,哪怕只是冲阵时的炮灰。而现在,一个肩骨碎裂、右臂几乎废掉的骑奴,前途一片晦暗。

唯有在深夜,被肩伤折磨得无法入睡时,我会坐起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努力活动右手的五指,试图抬起沉重僵硬的右臂。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失控的颤抖,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