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无定,人无常」—— 乱世浮萍
北魏孝文帝汉化那阵子,乌丸王氏在太原祁县还算有些脸面,可到了王僧辩父亲王神念这辈,日子早不如前。这乌丸王氏虽顶着名门头衔,实则在北魏朝堂上早没了话语权 —— 自六镇之乱后,鲜卑旧部与汉化贵族互相倾轧,出身胡族的王氏更是成了两头不讨好的边缘人。王神念时任颍川太守,这看似体面的边郡要职,实则是块烫手山芋:北边要防柔然骑兵南下劫掠,城防工事得日夜修补;朝堂上要应付御史台的苛责弹劾,连军粮损耗半升都要写奏折自辩。他夜里常对着案头的《孙子兵法》发呆,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鬓角的白发在光下像结了层霜,王僧辩不止一次听见父亲低声自语:“这刀光剑影里,哪有武将的活路。”
王僧辩打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转,三岁识兵器图谱,五岁能拉开小弓,十岁时已能跟着亲兵演练阵法。可他记得更清的,是那些被柔然掳走的流民哭嚎着路过营门,是父亲接到朝堂斥责文书时紧攥的拳头,是雪夜巡营时士兵冻裂的脚掌。有次他问父亲:“咱们守着边境,朝廷怎么还总刁难您?” 王神念摸了摸他的头,指着营外的胡杨:“这树在风沙里站得越直,越容易被雷劈。乱世里的武将,就是这树。”
天监七年的深秋,黄河边的芦苇荡成了枯黄一片,王神念终于下了决心:投奔南梁。彼时梁武帝正兴建国子学、广设五馆,连边远少数民族学生都能入学受业,对北朝降将更是摆出求贤姿态 —— 只要有真本事,既能授官,还能获赐田宅。出发前夜,王神念把祖传的乌丸弯刀交给儿子,刀鞘上的饕餮纹已被岁月磨平:“到了南边,好好学本事,别学爹这样硬抗。” 渡河那天风卷着浪,木船在水面上像片叶子,王僧辩站在船头,看着北魏的邙山渐渐隐入雾中,手里的玉佩被汗浸得发滑。他看见父亲将北魏的印信扔进黄河,水花溅起又落下,像极了这家人漂泊的命运。
南梁的日子确实比北魏舒坦些。凭着王神念在北朝的军中声望,加上他自己弓马娴熟、通晓兵法,王僧辩很快被分到湘东王萧绎手下做左常侍。这萧绎虽眼盲,却能靠听声辨人,连下属走路的脚步声轻重都能记住。王僧辩第一次觐见时,刚踏上王府台阶就慌了神,靴底在青石板上打滑,差点摔个趔趄。萧绎却在帐内笑出了声,声音清亮:“听说你在颍川时,能拉开三石弓射穿三层甲?” 这话像块定心石,王僧辩赶紧躬身回话:“不过是军营里练出的粗浅功夫。” 萧绎又问:“那你说说,边郡防守该重城防还是重斥候?” 他引经据典答得条理分明,帐内当即传来纸笔摩擦声 ——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主簿在记录 “可堪大用”。
接下来的十年,王僧辩的仕途像搭了梯子:从行参军跟着萧绎处理军务,到中兵参军掌兵权,再升为府司马参与军机,三十六岁那年终于当上竟陵太守,受封雄信将军。可官印捧在手里越沉,他心里越明白这位置是火山口。竟陵地处江汉平原,既是粮道要冲,又是匪患重灾区。有回辖区内逃了十七个新兵,萧绎派来的使者当天就到了,腰间的剑拍在案上震得茶杯乱响:“王太守是要养寇自重,还是根本管不住兵?” 王僧辩一边赔着笑递上刚沏的新茶,一边暗地调遣心腹:“去周边村镇排查,见着穿军服的流民就扣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