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用一根细长的铁棍,沿着龙骨的走向,一下一下地敲击。声音时而清脆,时而沉闷,时而空洞。每当发出空洞的声响,他就会停下来,用小刀刮去腐烂的部分,然后用手掌仔细摩挲,仿佛在与这块木头进行一场无声的诊断。他的眉头紧锁,这是林川来到渔村后,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忧虑和凝重。
他指了指最糟糕的一段龙骨,那是一段约莫两米长的中部龙骨,几乎完全被蛀空,只剩下薄薄的外壳。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川的某种提示。林川听不懂确切的词语,但他明白,这意味着一个巨大的、迫在眉睫的难题。这段龙骨需要整体更换,而且必须找到一根长度、弯曲度、强度都与原始龙骨相符的木料。在村里,甚至附近的几个小镇,寻找这样一根稀有而珍贵的木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祖父的目光转向遥远的海面,又落在堆满杂物的角落,似乎在寻找某种希望,但那希望转瞬即逝。
更让林川感到不安的是,连日高强度的劳作,祖父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他清晨起来的脚步变得更慢,背也佝偻得更厉害。在切割和搬运沉重木料时,他会不自觉地停下来,用手撑住腰,然后深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的咳嗽。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即使在阴凉处,也透着一种虚弱。他从不说苦,从不抱怨,只是动作慢了下来,但那份坚持,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林川看在眼里,焦急万分。他知道祖父的执拗,也知道这艘船对祖父的意义。他主动走到祖父身边,拿起那根细长的铁棍,学着祖父的样子敲击船底。“祖父,”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去镇上找找木料?您给我说说要求。”
祖父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林川一眼。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那段朽烂的龙骨,仿佛在和它进行一场漫长的对话。半晌,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海风打磨过的石头:“越硬越好,要沉。纹理要密,弯度要合。”他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平平整整的草图,上面用铅笔粗略地勾勒出了木料的尺寸、理想的弯曲弧度,以及一些林川看不懂的纹理符号。“杉木,老杉木。”他补充了一句。
3 龙骨之谜
林川接过图纸,那份沉甸甸的感觉,不仅仅是纸的重量。他知道,现在他必须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他告别祖父,坐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第一次感到修船的真正重量,它不再只是简单的体力活,而是关乎一种传承和生命延续的重担。他望向窗外,海面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仅仅是去完成一个任务,更是去寻找一个希望。
县城之行比林川想象的更艰难,也更漫长。他跑遍了镇上的所有木材市场,从大型的建材商店到偏僻的木匠铺,都没有找到祖父要求的那种硬度极高、纹理紧密的老杉木。大多数木材商都建议他用合成材料,或者尺寸差不多的普通木材。他们笑着说,现在哪还有人费劲找那种老料子修旧船?直接买艘新的多省事。但林川知道,祖父绝不会妥协,那不是一艘普通的船,那是他一生的记忆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