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没有评价林川的工作,只是在林川休息时,将他凿平的木板拿过去,用手指轻轻抚摸,然后放在一旁。林川看着祖父,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感受:这位老人,不发一言,却有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这决心不是冲动,而是几十年与木头和大海打交道磨砺出来的沉静。林川发现,这艘船在祖父眼中,不是一堆朽木,而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祖父的每一次切割,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完成一场庄重的仪式。他开始意识到,这不仅是修船,更是一种与时间对抗的斗争。
2 沉默的传承
接下来的日子,林川的早晨从凿木声开始,夜晚则在海风的呼啸中入睡。他的任务从清理工具、打磨木材,逐渐升级到更具挑战性的活计:用刨子刮平切割后的木板,或者学习祖父如何制作简单的榫卯结构。
刨子很重,林川最初总是掌握不好角度,刨出的木屑又短又碎,木板表面坑坑洼洼。祖父走到他身旁,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调整了刨子的角度和林川的站姿。祖父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一股粗糙的温暖。林川感到祖父的力道从手腕传递过来,平稳而有力。随着祖父的引导,长长的木屑如绸带般卷曲着飞出。
祖父松开手,林川尝试着自己来。他重复着那个动作,汗水浸湿了衬衫,手臂和肩膀开始抽痛。他的指尖被木屑扎过几次,手掌也磨出了水泡。一个下午,他在切割一块木头时,不慎割破了拇指。血珠很快渗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祖父。祖父放下工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锡盒,里面装着一小块药膏。他拿起林川的手,轻轻涂抹,然后用一块旧布条简单包扎。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责备,也没有一句安慰。只是做完了,然后又回去继续工作。
林川看着包扎好的手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他开始理解,祖父的爱,如同这片海,沉默而深沉。他不再抱怨身体的疲惫,也不再急躁。他开始观察祖父的每一个动作,感受木头的纹理,聆听工具敲击木头的声音。他甚至开始喜欢上船坞里独特的混合气味。当他把一块块打磨平整、切割精确的木板安装到船体上时,他感觉到它们与船身严丝合缝。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满足感。他看着那艘渐渐有了骨架的船,再看向祖父沉默的背影。他知道,这艘船对他来说,不再仅仅是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它开始承载起一些更重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他暂时还无法言明。但他隐约感到,这艘船背后,隐藏着祖父一生的故事,以及他自己此行回来的意义。
夏日的气息越来越浓,灼热的阳光从船坞破旧的天窗洒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带着一丝令人窒息的闷热。海风虽有,却像是被厚重的木墙隔绝在外,只余下潮湿的黏腻。修船的工作进入了最关键,也最棘手的部分——船底龙骨的修复。这是整艘船的脊梁,一旦不牢固,整船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祖父用几根粗壮的木桩和铁链,将那艘巨型渔船小心翼翼地抬高,底部裸露在光线之下。林川拿着手电筒,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船底。船底的木材被海水长期侵蚀,苔藓和海蛎壳附着其上,散发着一股陈旧的腥味。手电筒的光束所到之处,几段主龙骨已经完全腐烂,木纤维化为松散的粉末,用手指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在地面上积成一小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