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周叹口气,把托盘放在桌上,指尖敲了敲酒碗,碗沿的豁口硌得他指头疼:“守义,关公是什么人?是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是喝着酒能温酒斩华雄的好汉。你这演法,稳是稳,可少了点魂儿。昨儿老辈人还说,看你演关公,像看个木头,哪有半分英雄的烈性?”

他压低声音,往门外瞥了眼,确认没日军巡逻,才接着说,“你以为大伙来看的只是关公?是想看看咱们中国人自己的英雄,哪怕是演的,也能凑个热闹,过个像人的年!”

板房外传来锣鼓声,是前半场的舞狮快结束了,夹杂着观众的咳嗽声 —— 今年冬天冷得邪乎,不少人冻得咳血,却没钱抓药,只能硬扛,咳声此起彼伏,像破风箱在响。

陈守义摸了摸身边的青龙偃月刀,刀身锈迹斑斑,却沉甸甸的,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枣木刀柄的纹路。

这刀是爹当年亲手做的,刀背处还留着一道浅痕,是他十岁那年,爹教他耍刀时,他没拿稳摔的。爹当时还笑着说 “以后这刀就给你,护着家”,可现在,家快散了:儿子小顺在镇上的伪小学读书,每天要背 “日满亲善” 的课文,上周因为和一个日本孩子起了争执,被日本教员活活打死了;李秀兰的胃癌越来越重,昨天疼得抓着炕沿哭,指甲把炕沿抠出几道印子,他只能用热毛巾敷她的肚子,连一片止疼片都没有 —— 黑市上的止疼片被伪军垄断了,要拿半袋小米换一片,而他们家的粮票,早就被伪政府以 “支援皇军” 的名义收走了,现在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填肚子。

“我爹当年……” 他话没说完,喉咙就堵得慌,像塞了团湿棉花。

他想起爹断气前,攥着他的手说 “守义,爹没用,护不住你们”,那声音像针,扎了他好多年。现在他才明白,不是爹没用,是这世道太狠 —— 日军的卡车每天在镇上横冲直撞,上个月撞死了卖糖葫芦的刘大爷,只扔了一块银元就走;伪政府的官员和日军一起抢粮,把老百姓的存粮搜刮得一干二净,不少人只能吃观音土,胀得肚子圆滚滚的,却没力气说话;上周隔壁的赵大娘,因为女儿被日本兵掳走,去岗哨说理,被佐藤一枪打死,尸体扔在乱葬岗,第二天就被野狗啃得只剩骨头,赵大爷想去收尸,却被日军用枪指着头赶了回来。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手上的冻疮裂开了,渗着血丝,沾在他的袖子上,像朵极小的红梅:“你爹要是还在,肯定盼着你把关公演活。今儿镇上来了不少老乡亲,还有从城里回来的年轻人,都等着看你这关公呢 —— 演好了,能多挣点伪钞,虽然不值钱,但总能换点草药,秀兰的病…… 总能想办法。”

“想办法” 三个字,像重锤砸在陈守义心上,砸得他心口发闷。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演关公,让鬼子和二鬼子乐呵乐呵,挣点伪钞,买几个掺沙子的窝头,或者半把晒干的草根。昨天他去黑市问过,治胃癌的药要五十块银元,他得演多少场关公才能凑够,可李秀兰的身子,撑不了那么久。

4 风雪高跷

后台的门又被推开,小李探进头来,他是负责扶高跷的,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稚气,左耳后面有一道刀疤,是去年日军抓壮丁时,他逃跑被砍的,疤痕还泛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