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雪夜血痕

腊月廿八的青河镇,雪下得绵密,像老天爷撒了把碎盐,落在红灯笼上,晕出一片暖红。

岗亭里的日本兵裹着黄呢大衣,刺刀尖挑着雪沫,每一个赶年集的人都得弓着腰掏 “良民证”,指腹磨得发糙的纸页上,歪扭的日文像爬着的蛆虫。

老槐树上的彩绸早被扯破过两次,上次是日军小队长佐藤嫌 “晃眼”,挥刀砍了半截,现在重新挂上的绸子,边角还沾着褐色的血痂。

那是上周王婶家的小子不肯交粮,被佐藤的枪托砸破头溅上的,血痂冻得硬邦邦,风一吹就往下掉渣。

2 生死线

陈守义蹲在戏班后台的板房里,正用红绸子缠高跷的绑带。

绸子是去年镇上织布坊没被日军拆毁时剩的,现在黑市上一尺要三张伪钞,够买两个掺了沙子的窝头。

他的手指冻得发紫,缠绑带时总打哆嗦。

今早出门:妻子李秀兰咳着血攥他的手,指节因为长期没营养而泛着青灰,指甲缝里还沾着熬药的黑渣,“要是我走了,照顾好小顺”,那温热的血粘在他掌心,现在还像烧得慌,连缠绸子的力气都带着颤。

灶上的药罐还温着,里面是晒干的槐树叶和草根,真正的治癌药早断了 —— 黑市上一小瓶吗啡要二十块银元,日军管控的药房里,连阿司匹林都锁在铁柜里,穿白大褂的汉奸医生说 “皇军要优先用”,平民想拿药,得先证明 “对皇军有贡献”,比如给日军修炮楼、送军粮,可他连自己的口粮都不够。

3 关公再世

“守义,该上妆了。” 班主老周掀开门帘进来,风裹着雪沫子扑进来,还夹着远处日军岗哨的哨声,尖锐得像刀子割耳朵。

他手里的红漆托盘缺了个角,是上次佐藤喝醉了摔的,托盘里的油彩是用灶灰和胭脂调的,涂在脸上又涩又痒;眉笔杆裂了道缝,一用力就掉渣;粗瓷酒碗里的酒,是日伪军喝剩的高粱酒,度数高得呛人,开盖的瞬间,烈气裹着霉味飘出来。

正经酒坊早被日军改成了粮仓,这酒是用发霉的高粱壳酿的,喝多了会头疼,却是现在镇上有钱也买不到的 “好东西”。

陈守义抬头,视线落在那碗酒上,喉结动了动。

他今年四十六,演关公快二十年了,却从没沾过酒。

几年前,日军刚占青河镇那年,爹喝多了踩高跷摔断腿,想请郎中却得先去伪政府开 “就医证明”,等盖着红戳的纸片批下来时,爹腿上的坏疽已经烂到骨头,流脓水的伤口里能看见白森森的骨茬。夜里疼得打滚时,爹总攥着他的手说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被征粮的日军打死”,最后在一个雪夜咽了气,连口薄棺材都买不起,是用门板裹着埋在乱葬岗的,坟头连块木碑都没有。

娘得了肺炎,高烧四十度,日军正在征壮丁,村里的郎中都躲进了山里,他揣着半袋发霉的玉米面去黑市换草药,结果被伪军抢了个空,还挨了两枪托,等他抱着冻硬的草根一瘸一拐跑回家,娘的手已经凉透了,眼睛还睁着。

“周叔,” 他声音有点干,像砂纸磨过冻裂的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疼,“不用酒,我也能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