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外公放下报纸，整理了一下衣领。吴姐退到墙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母亲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高领毛衣，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面容苍白但整洁，与我在山里见过的那个总是蓬头垢面的女人判若两人。只有那双眼睛没变——深邃，却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散不去的雾。
她的目光扫过餐厅，在外公身上停留一瞬，然后落在我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看见她下颌的肌肉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门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里闪过我熟悉的神情——那不是恨，是比恨更令人窒息的东西：纯粹的、无法掩饰的痛苦。
“知秋，”外公轻声说，“来坐吧。”
母亲像是被惊醒般眨了眨眼。她缓缓走进来，选择了离我最远的座位，背对着我坐下。我能看见她挺直的脊背和紧绷的肩膀。
早餐在一种近乎仪式性的沉默中进行。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培根煎得恰到好处，鸡蛋松软，橙汁清凉爽口——与我过去十几年吃过的所有食物都不同，但我几乎尝不出味道。
“今天天气不错，”外公尝试打破沉默，“或许下午可以到花园走走。”
没有人回应。母亲小口喝着咖啡，目光始终固定在桌面上某一点。
我注意到她拿杯子的手在轻微颤抖。
“学校的事情已经联系好了，”外公转向我，声音过于明亮，“下周一就可以去报到。是所好学校，离这里不远。”
母亲突然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咖啡溅出来几滴，在白色桌布上晕开棕色的痕迹。
“我吃好了。”她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知秋，再坐一会儿吧。”外公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但她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就在即将离开餐厅时，她停顿了一下。我以为她会说什么，或者至少回头看一眼。但她只是站在那里，背影僵硬，然后无声地离开了。
外公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那一刻他看起来老了很多。
“她需要时间，”他说，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医生说她需要更多时间。”
我点点头，盯着盘子里渐渐冷掉的食物。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山里的一个清晨。我发烧了，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母亲——那时的她——用冷水浸湿布条敷在我额头上，整夜守在一旁。当黎明来临，烧退了，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那是我记忆中少有的温柔触碰。
但那可能只是发烧产生的幻觉。在山里的日子里，她大多时候眼神空洞，像是灵魂早已逃离那具受困的躯体。
“吃完我带你熟悉一下家里，”外公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你的房间...如果需要换一间，我们可以...”
“不用，”我急忙说，“那间很好。”
事实上，那间狭小的房间让我感到安全。四面墙紧紧包围着我，不像这个宽敞得令人不安的房子，处处是看不见尽头的空间和无法填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