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至毒,从不用砒霜淬刃,偏以“爱”为糖衣;生命初啼,尚未挣脱脐带,已被名为“传统”的枷锁缠得骨血难分。
那个夏夜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老城区的梧桐叶纹丝不动,蝉鸣却疯了似的往人耳朵里钻,混着妇幼保健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刺鼻味,熬出一锅令人烦躁的黏糊。产房的红灯亮了三个小时,王强国的衬衫早被汗浸透,贴在后背皱成一团,手里攥着的烟盒捏得变了形——他不是担心里面的林秀娟,是怕那扇门打开后,传来的不是“生了个小子”的喜讯。
村里的老王家,到他这辈已经是第三代单传。前几年他带着林秀娟去拜年,二伯家的媳妇抱着大胖小子,故意提高嗓门问“强国啊,啥时候让你爹抱孙子啊”,王守仁当时脸就黑了,回家就把烟袋锅子往桌上一摔,骂他“没出息,连个种都留不下”。这次林秀娟怀孕,李桂香特意去镇上找“张半仙”算过,说“准是个带把儿的,能续老王家的根”,这话像颗定心丸,让王强国憋了几年的气终于能松一松——他等着这一刻,等得快疯了。
“哇——”
微弱的哭声从产房里飘出来,王强国猛地直起腰,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下一秒,护士抱着裹在浅蓝襁褓里的婴儿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犹豫。王守仁和李桂香立刻围上去,李桂香伸手就想抱,被护士轻轻拦住:“孩子家长,先等一下。”
护士的声音不高,却让王强国的兴奋凉了半截。他凑过去看,那孩子皮肤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哭声细得像猫儿叫,一点都不像他想象中“壮实”的模样。护士斟酌着措辞:“宝宝出生后皮肤黏膜有点异常,哭声也偏微弱,建议现在做个全面体检,查一下血常规和过敏原,排除一下代谢性疾病或者过敏体质的可能。”
“体检?抽血?”王强国的嗓门突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刚出生的孩子就抽血?那不是要他的命吗!不行!绝对不行!”
王守仁也捋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子,摆出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的架势:“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医院就爱搞这套,什么都要查,查来查去就是为了多收钱。我孙子这模样,一看就是有福的,哪有那么多毛病?”
李桂香根本没听护士说话,伸手就去抢孩子,动作急得差点把襁褓扯散:“我们家金孙好得很,不用你们瞎折腾!秀娟还在里面呢,我得赶紧把孩子抱回去,别让他受了凉。回家回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
护士还想再说什么,王强国已经挡在了她面前,语气强硬:“别说了,我们不查!孩子是我的,我想怎么养就怎么养,你们管不着!”医生闻讯赶来,拿着病历本试图解释“新生儿筛查很重要,有些问题早发现早干预”,可王家人像堵密不透风的墙,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医生的话堵了回去——李桂香抱着孩子往外走,王守仁跟在后面骂“医院黑心”,王强国殿后,临走前还瞪了护士一眼,仿佛她是什么要加害孩子的恶人。
走廊里,医生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盏本该照亮新生儿未来的筛查灯,刚亮起来就被“爱”的阴影掐灭了。
米粒回家的第一天,王家的“香火”就化作了呛人的浓烟。王守仁从里屋翻出一捆陈年的香,说是当年他娶李桂香时求来的“平安香”,能“祛晦气、迎祥瑞”,非要在客厅里点上。香火烧得旺,浓烟滚滚,把客厅熏得像个烟囱,呛得米粒在襁褓里不停咳嗽,小脸憋得更红,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