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师傅!” 突然,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打断了我的回忆。抬头望去,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婆拄着拐杖,正从雾中走来。她的蓝布头巾沾着水珠,脸上的皱纹里却藏着笑意,“可算把你盼来了,你父亲上周走到半山腰,雨实在太大......” 阿婆的声音哽咽起来,“他把工具箱藏在岩洞里,说一定要给大家理上发......”
我跟着阿婆走向岩洞,脚下的石板路被晨雾浸润得发亮。远处传来公鸡的打鸣声,断断续续穿透雾霭。阿婆边走边说,父亲每次来村里,都要给行动不便的老人上门理发,还会帮着修家电。“他那把银剪刀啊,剪过多少人的青丝白发。” 阿婆的话语里满是怀念。
山路蜿蜒如褪色的绸带,阿婆拄着的枣木拐杖叩击石板发出笃笃声。晨雾里浮动着艾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缠着父亲要摸那把银剪刀,总被他笑着躲开,说刀刃太利会划破小手。那时父亲的工具箱总锁在床底,每次打开都带着淡淡的桐油味,我只敢趴在箱边看他整理工具,金属碰撞的轻响像一串神秘的密码。
“你爹第一次来,背着工具箱走了三个时辰。” 阿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仿佛怕惊醒沉睡在雾中的往事,“那天下着小雨,他浑身湿透却非要先给王瘸子修收音机,说老人家就指着听评书解闷。” 岩洞口的藤蔓垂落如绿色帘幕,我伸手去拨时,叶片上的露水簌簌落在袖口,凉意沁进皮肤。
工具箱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阿婆从衣襟里摸出枚泛黄的钥匙,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岩洞里格外清晰。箱盖开启的瞬间,樟脑丸的气味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那把银剪刀就躺在工具堆上,剪刀柄缠着的红布条早已褪色发白,边缘却还残留着父亲当年缠绕时留下的折痕。刀刃上的碎发在手电筒光束下微微颤动,像被定格的时光碎片。
“去年重阳节,你爹特意带着新学的推子来。” 阿婆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剪刀,“他说城里新出了电动工具,怕我们用不惯,硬是把说明书翻译成方言教大家。” 岩洞外的竹林突然沙沙作响,山风卷着几片枯叶落在箱盖上,我注意到工具箱角落还放着半卷绝缘胶布,包装纸上印着的生产日期正是父亲去世前三个月。
晨雾开始变得稀薄,阳光透过竹叶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我想起手机里那张父亲手绘的地图,折痕处的纸张已经磨得发毛,铅笔线条在某些地方被反复描粗 —— 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些加深的笔迹标记的不是普通山路,而是村里独居老人的住址。阿婆突然从箱底抽出个布包,展开后露出本泛黄的笔记本,扉页上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望云村便民服务记录”。
翻开笔记本,墨迹深浅不一地记录着村民的需求:张阿婆的老花镜要换镜片,李叔家的吊扇转速变慢,赵婶孙子的书包带子断了...... 在 “下次带” 的备注栏里,写满了各种工具型号。其中一页边角被水浸过,字迹晕染开来,依稀能辨认出 “给陈老师带降压药” 的字样。阿婆说陈老师是村里唯一的代课老师,父亲每次来都要帮他带县城医院开的药。
岩洞外传来脚步声,几个村民提着竹篮出现了。王瘸子拄着拐杖,竹篮里装着刚摘的野莓;张阿婆颤巍巍递来个油纸包,说是新烤的玉米饼。“你爹每次来,都要在我家喝碗玉米糊。” 张阿婆抹着眼角,“说比城里的咖啡香多了。” 李叔打开自家的收音机,熟悉的评书声顿时充满岩洞,“你看,这收音机又开始沙沙响了,跟你爹在的时候一个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