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9 月 15 日 晴 工具箱里的空白页

清晨六点整,美发车的引擎在山路上发出最后一声闷响。我(沈右砚)推开车门时,裤脚沾着的草籽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父亲服务手册里那些未写完的省略号 —— 从 9 月 11 日到 14 日,四页空白,只有最后一页画着半截山路,铅笔印被雨水洇成淡蓝。

山间的晨雾还未完全消散,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村庄。我站在村口,望着眼前蜿蜒的石板路,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三天前。

九月的山风裹着松针的苦涩与野菊的清甜,顺着山谷的褶皱灌入领口。我伸手扶住车身冰凉的铁皮,指腹触到引擎盖上细密的水珠,才惊觉昨夜的雨竟未停透。山雾在车灯前凝成乳白的帘幕,原本就坑洼的山路愈发难辨,轮胎碾过积水时激起的水花,混着碎石敲击底盘的脆响,像极了童年时父亲修理旧收音机发出的杂音。

仪表盘上的时钟泛着幽蓝冷光,凌晨四点十七分。后视镜里,城市的霓虹早已隐入云海,取而代之的是浓墨般的夜色,只有车灯切开的光带里,能看见无数细小的水珠在空中悬浮、坠落。雨刮器规律地摆动,刮开又合拢的水痕间,我瞥见副驾驶座上那本磨破边角的服务手册,父亲的字迹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发皱。

三天前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我正在整理父亲遗留的工具箱,窗外突然响起炸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服务手册从架子上滑落,被风掀开的页面上,九月的记录停在 10 号。翻到 11 号,泛黄的纸页上干干净净,连铅笔的划痕都没有。我心头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直到在最后一页发现那半截未完成的山路。铅笔的线条歪歪扭扭,像是匆忙间画下的,雨水的痕迹将蓝色晕染开来,仿佛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时我还不明白,这半截山路意味着什么。直到接到望云村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却字字清晰:“小沈师傅,您父亲上周来村里,说要给大家理发,可走到半路就......” 后面的话被雨声吞没,但我已经明白了一切。父亲总说望云村的山民淳朴,每次去都要带上最好的剪刀,可这次,他再也没能走到终点。

美发车缓缓驶入盘山道,雨势渐弱,却转为细密的雾雨。车灯在雾中投射出诡异的光晕,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像极了水墨画里未干的墨迹。车载电台突然响起电流声,断断续续传来天气预报:“受冷暖气流影响,山区将持续大雾天气......” 我关掉电台,握住方向盘的手心沁出冷汗。父亲常说,望云村的雾有灵性,能看见人心底的事。此刻的雾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我与外界隔绝开来。

当引擎发出最后一声闷响时,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鱼肚白。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裤脚沾着的草籽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恍惚间,那些草籽竟幻化成父亲服务手册里的省略号,连成一串没有尽头的疑问。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蜿蜒的纹路里积着雨水,倒映着渐渐散去的晨雾。

山间的晨雾还未完全消散,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村庄。村口的老槐树挂着湿漉漉的槐花,花瓣落在石板路上,被行人踩出暗红的印记。我站在槐树下,望着眼前蜿蜒的石板路,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三天前。那时我连夜收拾行李,将父亲最爱的银剪刀小心放进工具箱,又把服务手册塞进背包内侧的口袋。母亲红着眼眶递给我一把油纸伞,说山里的雨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