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好了。”王倩把单子递回来，身体微微后靠，打量着林薇，“看你简历，名校硕士，高材生啊。在我们这街道办，屈才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评判。林薇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该说什么？谢谢主任？不屈才？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小镇做题家”五个字在反复撞击。
王倩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既然来了，就安心工作。咱们这儿虽然庙小，但规矩不能乱。你刚来，先从基础做起。小张！”她扬声朝外面办公区喊了一句。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年纪很轻的男生立刻小跑着进来：“主任，您找我？”
“这是新来的同事，林薇。你带她熟悉一下环境，找个工位。然后把近三年市里、区里下发到街道的所有关于民生保障、社区治理的红头文件，嗯……还有对应的所有落实汇报材料，都找出来，让她先看看，熟悉熟悉工作。”王倩语速很快，条理清晰，“三天后，我要个简单的梳理报告，看看她的理解能力。”
小张快速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薇，应道：“好的主任，没问题。”
“行了，去吧。林薇，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小张和其他同事。”王倩说完，便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低下头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程序化的交接，林薇这个人，和那些文件、那杯水一样，只是她日常工作中一个极其普通的元素。
那页薄薄的报到单，此刻重得像一块铁。林薇机械地跟着小张走出主任办公室，背后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林姐，这边请。”小张的语气很客气，带着新人对新人的一种天然同盟感，“咱们办公室就在这边，格子间暂时没什么空位了，你先坐最里面那个靠复印机的位子行吗？平时可能有点吵。”
林薇点了点头，说不出话。
工位很窄，桌面积了一层淡淡的灰。隔壁的复印机似乎永不停歇，发出沉闷的运行声和刺眼的闪光。小张抱来第一摞文件，半米高，重重地放在她桌上：“林姐，这是去年一年的，你先看着，剩下的我慢慢给你搬。”
小山般的文件堆在眼前，纸张散发着油墨和灰尘的味道。林薇坐下来，打开最上面一份，密密麻麻的宋体字在她眼前跳动，却一个也读不进去。
耳朵里还是那五个字。
“小镇做题家”。
原来她十年跋涉，爬过书山题海，以为终于抵达的彼岸，不过是换了个场景，遇到了同一场风暴。而这场风暴的操盘手，轻描淡写，就否定了她一路所有的艰辛与努力。
她端起桌上那杯小张刚给她倒的热水，喝了一口，水温适中，却莫名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下午，办公室渐渐热闹起来。打电话的声音、讨论工作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偶尔有同事好奇地打量她这个新人，目光短暂交汇，对方露出友善的微笑，林薇便努力牵动嘴角回应，肌肉僵硬得像不属于自己。
她强迫自己埋首文件，试图从那些程式化的公文语言里抓住一点什么。但那些“高度重视”、“严格落实”、“显著提升”的字眼，漂浮在纸上，虚幻而空洞。她看到王倩——周倩从办公室里出来过几次，步履生风，语速很快地吩咐着工作，周围的人对她表现出一种习惯性的服从和些许不易察觉的谨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