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山,阳阳今天会叫 ' 爸爸 ' 了!可惜你在上班,没听见。他刚才对着你的照片叫,奶声奶气的,把我心都叫化了。等你回来,一定要教他叫 ' 妈妈 '。"
这封信的信纸边角有个牙印,是阳阳咬的。陈敬山记得那天他下班回家,秀禾举着阳阳,兴奋地说:"快叫爸爸!" 阳阳却把头埋在秀禾怀里,怎么都不肯叫。后来秀禾说,是因为他总穿工装回家,身上有机油味,阳阳怕生。
"敬山,今天我们吵架了。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翻你的公文包。可我看见那封信,是个女的写的,说 ' 谢谢你帮我修自行车 '。我知道我小心眼,可我就是难受。敬山,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陈敬山已经忘了那封信的事。只记得那天他把秀禾抱在怀里,她的眼泪湿透了他的衬衫。他说:"傻瓜,除了你,谁会给我洗袜子补衣服?"
现在他的袜子都是买的,一次性的那种。洗衣机坏了半个月,他也没想起来修。
雨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铁皮饼干盒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陈敬山眯起眼睛,看见饼干盒的角落里,有张泛黄的照片—— 是他们的订婚照。他穿着中山装,秀禾穿着红格子衬衫,两人都笑得很拘谨。背景是纺织厂的大门,墙上刷着 "抓革命,促生产" 的标语。
"敬山,你看我们那时候多年轻。" 有次秀禾翻出这张照片,笑着说,"你头发还那么黑,我脸上还有婴儿肥。"
"现在也好看。" 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那时她的头发已经有了白丝,像撒了把盐。
"老了,不好看了。" 她叹了口气,"等我头发全白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不会。" 他说,"你白头发的样子,像雪落在银杏树上,好看。"
现在她的头发真的全白了,躺在冰冷的墓地里。而他的头发,也白得像雪。
陈敬山把信件放回铁皮饼干盒,用红绳重新捆好。绳子是秀禾当年用的,已经褪色,轻轻一碰就掉渣。他想起秀禾总说 "红绳系姻缘",他们的红绳,系了四十年,最后还是断了。
"陈爷爷,您在这儿啊?" 小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刚才您儿子打电话,说阳阳周末想......"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陈敬山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蓝色的布包,是秀禾生前用的。包上绣着朵荷花,花瓣已经磨掉了颜色。
"这是......" 陈敬山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刚才整理衣柜时发现的,在您那件中山装的口袋里。" 小周把布包递给他,"里面好像有东西。"
陈敬山接过布包,手指有些颤抖。布包的拉链已经生锈,拉开时发出 "刺啦" 的声响。里面是个旧钱包,黑色的人造革,边角已经开裂。钱包里没有钱,只有张黑白照片 —— 是他年轻时的样子,穿着军装,笑得一脸傻气。
照片背面有行字,是秀禾的笔迹:"我家敬山,最帅。1973 年夏。"
1973 年,他们还没谈恋爱。他在乡下插队,她去乡下看亲戚,在田埂上遇见他。他光着膀子,在挑粪,臭烘烘的。可她后来写信说:"那天的阳光真好,照在你身上,像镀了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