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09-16 02:58:36

第四章 信件里的夏天

梅雨来得猝不及防。清晨五点,陈敬山被窗外的雨声惊醒。雨点敲在防盗网上,像无数根手指在叩门。他坐起身,摸了摸身边的位置 —— 冰凉的,已经空了三年。

书房的书架顶层,藏着个铁皮饼干盒,是秀禾结婚时带过来的。盒子里装着他们年轻时的信件,整整一沓,用红绳捆着。陈敬山踩着板凳爬上去,灰尘呛得他咳嗽。盒子很沉,拿下来时,里面的信件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1975 年的夏天,他在乡下插队,秀禾在城里的纺织厂当女工。他们每周写一封信,邮票是八分钱的,信封是秀禾用工厂里的废纸裁的。陈敬山记得有封信,秀禾在信封上画了只小兔子,说 "这是我,在等你回来"。

现在那只兔子的颜色已经淡了,墨水晕开,像哭花了的脸。

"敬山,见字如面。" 第一封信的开头总是这样。秀禾的字迹娟秀,带着点孩子气的弯钩,不像他的,潦草得像鸡爪。"今天厂里发了降温费,五块钱。我买了两斤西瓜,真甜。想起你以前总说,乡下的西瓜比城里的甜,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买好不好?"

陈敬山的手指拂过信纸,纸已经薄得像蝉翼,上面有几滴褐色的斑点 —— 是他当年不小心滴在上面的汗水。1975 年的夏天特别热,他在田里割稻子,每天要喝十斤水,晚上躺在草棚里,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可收到秀禾的信,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秀禾,见字如面。" 他回信时,总是这样开头。"今天队里杀了头猪,我分到两斤肉。队长说我干活卖力,多给了我块猪肝。想起你爱吃猪肝,等我回去,给你做猪肝汤。"

其实他根本不会做猪肝汤。只是听秀禾说过,她小时候生病,她妈就给她做猪肝汤。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玻璃上,汇成水流,像挂了道帘子。陈敬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书架,一封封地看。铁皮饼干盒放在他腿上,有点硌人,像秀禾当年织的毛衣针。

"敬山,今天我妈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快了,你说秋收后就申请回城。敬山,你一定要回来啊。我昨天做梦,梦见你变成了稻草人,站在田里,风吹雨打,我怎么叫你都不理我。"

这封信的信纸皱巴巴的,显然被秀禾哭过。陈敬山记得那年秋天,他的回城申请被驳回了,原因是 "队里缺劳力"。他写信告诉秀禾时,用了三页纸解释,可最后还是说:"如果你等不了......"

秀禾的回信只有一句话:"我等。多久都等。"

下面画了个笑脸,嘴角却向下撇着。

陈敬山的眼眶有点发热。他想起秀禾总说 "我们是患难夫妻",其实他们没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不过是年轻时的分离,中年的争吵,老年的病痛。可这些琐碎的日子,被她用娟秀的字迹写下来,就成了最珍贵的宝藏。

"敬山,今天厂里放电影,《地道战》。别人都成双成对,就我一个人。坐在我旁边的女工问 ' 你对象呢 ',我说 ' 在乡下挣工分呢 '。她笑我傻,说 ' 男人变心快 '。可我知道,你不会的。"

他确实没有变心。回城后,他放弃了去机关工作的机会,进了秀禾的纺织厂,当了名维修工。每天听着机器的轰鸣声,看着秀禾穿着蓝色的工装,在织布机前穿梭,他觉得比当什么干部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