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药瓶突然滚了出来,掉在地上。棕色的玻璃瓶在地板上转了个圈,停在床脚边。陈敬山弯腰去捡,手指碰到瓶底的粉末,突然想起秀禾最后住院的日子。
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全掉光了。他每天给她擦身,喂她吃饭,给她读她以前写的日记。日记里有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有阳阳出生的那天,有他们吵架又和好的夜晚。
"敬山," 有天她突然清醒了些,抓着他的手说,"把我葬在...... 葬在有银杏树的地方。"
"好。" 他点点头,眼泪落在她手背上。
"还有......" 她的呼吸很轻,像风吹过树叶,"别难过,我会变成银杏叶,落在你肩膀上的。"
现在是春天,银杏叶都是绿的。可陈敬山总觉得,有片黄色的叶子,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落着。
他把药瓶放回抽屉,小心地推好。阳光已经照到床头柜的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 ——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有点驼,眼睛浑浊。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能把秀禾举过头顶,能一口气爬五楼不喘气,能记住她所有的喜好和生理期。
现在他连自己的药都记不住吃。
"小周," 他突然说,"周末让阳阳...... 带本相册来吧。"
"好啊。" 小周眼睛亮了起来,"带哪本?"
"就带......" 陈敬山顿了顿,想起樟木箱里的旧相册,"带我们去黄山拍的那本。"
1992 年的夏天,他们第一次旅游。秀禾在黄山的天都峰上,张开双臂说:"敬山,你看,我们离云好近啊!"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像只挣脱束缚的鸟。
他记得那天她穿的是红色连衣裙,记得她在迎客松下崴了脚,记得她晚上发烧,他背着她走了两里山路找医院。可他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不记得她的笑容,甚至不记得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只有那张照片,红色的连衣裙在绿色的山背景里,像一团燃烧的火。
"陈爷爷,您想什么呢?" 小周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没什么。" 陈敬山摇摇头,拿起水杯,把降压药吃了下去。药片很苦,像秀禾以前吃的那种。他突然想起,秀禾每次吃完药,都会要颗话梅糖。
"小周," 他说,"楼下的超市...... 有话梅糖卖吗?"
"应该有。" 小周点点头,"我下午去帮您买?"
"不用了。" 陈敬山放下水杯,"我自己去。"
他想出去走走,去看看春天的树,去闻闻空气里的味道,去买包话梅糖。也许走在路上,那些丢失的记忆会突然回来,像迷路的孩子,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他拉开衣柜门,想找件外套。衣柜的镜子里,映出他身后的床 —— 床单还是秀禾选的,浅灰色的,上面有银杏叶的图案。床头柜上的水杯冒着热气,阳光照在上面,像撒了一把金粉。
陈敬山的目光落在衣柜的第二层,那里挂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 —— 那是他 1978 年穿的,和秀禾在图书馆拍照时穿的一样。他把衣服取下来,布料已经脆了,领口也泛黄了。可他还是想穿上,想走在春天的阳光里,像年轻时那样,去赴一个迟到了很久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