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山,我们永远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她哽咽着说,"我怕有一天,我连吵架的内容都记不住了。"
现在他真的记不住了。记不住吵架的原因,记不住她最后说的话,甚至有时会记不住她的样子。只有在摸到缝纫机的木纹,闻到樟脑丸的气味时,那些模糊的碎片才会暂时聚拢,像万花筒里的图案,短暂地清晰,又迅速散开。
陈敬山把顶针从无名指上褪下来,轻轻放在饼干盒里。顶针内侧有圈细密的压痕,是秀禾常年戴着留下的。他突然想起,秀禾的无名指比他的细很多,可这顶针戴在他手上,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小周," 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帮我把樟木箱搬到床底下去吧。"
"好。" 小周点点头,却没动,"陈爷爷,您要不要试试...... 把毛衣织完?"
陈敬山愣住了。他从没碰过毛线针,年轻时秀禾说 "男人拿针线像什么样子",后来她病了,他想学,她却摇摇头:"等我好了教你。"
现在她不会好了。
他拿起两根竹制毛线针,针尾已经被秀禾的手磨得光滑。浅灰色的毛线在针上绕了个圈,他学着记忆中秀禾的样子,把线从针眼里穿过去。线结打得太大,卡在针眼里,怎么也拉不动。
"我来吧。" 小周蹲在他身边,手指灵巧地一挑,线结就解开了。她的手指很年轻,不像秀禾的,布满老茧和针孔。
"她以前......" 陈敬山看着小周的手,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想说 "她以前织毛衣时,阳光会落在她睫毛上",想说 "她会哼跑调的歌",想说 "她织错了会偷偷拆了重织,不让我看见"。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团乱麻的毛线。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卷起几片银杏叶,贴在玻璃上,像谁的手指在轻轻叩门。陈敬山握着毛线针的手停在半空,阳光从他指缝漏下去,在未完成的毛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被时间磨碎的星星。
第三章 药瓶里的春天
惊蛰那天,陈敬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那个棕色药瓶。瓶盖已经生锈,标签被潮气浸得模糊,只能辨认出 "盐酸多奈哌齐片" 几个字 —— 这是秀禾吃的最后一种药。他记得医生说这药能 "延缓记忆衰退",可最后她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住了。
药瓶是空的,瓶底沉着几粒白色粉末。陈敬山把药瓶倒过来,粉末落在手心里,像一小捧被晒干的雪。他想起秀禾吃药时的样子,总是要就着一大杯温水,眉头皱得像团拧干的毛巾。"太苦了。" 她会抱怨,然后偷偷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等他转身就吐进垃圾桶。
"秀禾!" 他那时会板起脸,从垃圾桶里捡起药片,"医生说必须吃!"
"我不吃," 她像个孩子似的跺脚,"吃了也记不住你是谁,有什么用?"
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其实他知道,药早就没用了。有天晚上他起夜,看见秀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攥着他的照片,嘴里反复念着:"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睡在我旁边?"
现在药瓶的标签上,还留着秀禾用红笔写的小字:"每天一片,早餐后吃"。字迹歪歪扭扭,像初学写字的孩子。有次她连 "禾" 字都不会写了,急得哭起来,把笔扔在地上:"我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