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新时间:2025-09-16 02:58:34

现在缝纫机的抽屉里,还留着她的裁缝剪刀、划粉和一沓纸样。陈敬山抽出一张婴儿棉袄的纸样,边缘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红铅笔标着 "阳阳,三个月"。1982 年的冬天特别冷,秀禾在缝纫机前坐了三个通宵,手指被针扎出好几个血洞,棉袄的里子却缝得平平整整,针脚比商店里卖的还细密。

"爸,妈又熬夜了。" 那时才五岁的陈阳抱着他的腿说,"我听见缝纫机响到鸡叫。"

他走进房间时,秀禾正趴在缝纫机上打盹,头发上落着片剪下的碎布。他把她抱到床上,发现她手里还攥着半截棉线。

樟木箱的角落里,藏着个铁皮饼干盒。打开盖子,里面是秀禾的毛线团,红的、蓝的、灰的,绕得整整齐齐,像一堆蜷曲的彩虹。最上面是团浅灰色的线 —— 就是滚出来的那团。陈敬山记得这是 2018 年的冬天,秀禾说要给他织件厚毛衣,"你关节不好,冬天得穿暖和点"。

那时她的记性已经开始变差了。织毛衣时总忘针数,有时织着织着突然问:"敬山,我刚才数到第几行了?" 他说 "我帮你数",她却摇摇头:"不行,这是我给你织的,得我自己来。"

有天晚上他起夜,看见书房的灯亮着。秀禾坐在缝纫机前,手里拿着毛线针,却对着空荡荡的桌面发呆。"秀禾?" 他轻声叫她,她猛地回头,眼睛里满是茫然:"敬山,我...... 我忘了怎么起针了。"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她不对劲。后来医生说,是阿尔茨海默病的早期症状,记忆会像被潮水慢慢冲走的沙堡。

"没关系," 他当时握着她的手说,"忘了就不学了,我们去商店买一件。"

"不行," 她固执地摇头,眼泪掉在毛线团上,"我答应过给你织一辈子衣服的。"

毛衣最终织到左袖的第七行。2019 年春天,秀禾住院了,临走前把毛线和顶针放进樟木箱,说:"等我回来接着织。"

陈敬山把那团浅灰色毛线绕在手指上,线团在膝盖上堆成小小的山丘。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毛线上,能看见里面混着几根白色的线头 —— 那是秀禾的头发。化疗后她的头发掉得厉害,织毛衣时总免不了缠进去几根,他那时还笑她:"你这是要给我织件 ' 白发毛衣 ' 啊。"

"才不是," 她嗔怪地打他一下,"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缝纫机的踏板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像是在回应他的思绪。陈敬山弯腰去看缝纫机的针板,上面还卡着半截线头,浅粉色的。他想起来了,这是秀禾给孙女织的最后一件小毛衣,粉粉的,上面绣着只小兔子。孙女现在都上小学了,上次视频时说:"爷爷,奶奶织的毛衣太小了,可是我还想穿。"

他的鼻子突然发酸。秀禾走后,陈阳想把缝纫机卖掉,说 "占地方"。他发了很大的火,把儿子赶出家门。那天晚上,他抱着缝纫机哭了很久,就像抱着秀禾冰冷的手。

"咔嗒。"

一声轻响从门口传来。陈敬山回头,看见小周端着碗粥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陈爷爷," 她把粥放在桌上,"我......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他没说话,把毛线团放回饼干盒。阳光已经移到缝纫机的机头上,照出上面的划痕 —— 那是有次秀禾和他吵架,气得摔了剪刀,划出来的。他忘了为什么吵架,只记得后来他从背后抱住她,她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烫得像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