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章和三年,秋。
永定侯府的夜,总比别处沉得早些。西跨院的柴房连月光都吝啬光顾,只有墙角那扇破窗漏进几缕惨淡的光,照亮沈砚青蜷缩在草堆上的身影。院外传来的丝竹声顺着窗缝钻进来,时而悠扬时而喧闹,衬得这柴房愈发像口被遗忘的枯井。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去年深秋的寒意仿佛还凝在皮肉里——那天嫡兄沈砚礼发现他藏了半块干粮,抓起砚台就砸过来,石棱划破手腕时,沈砚礼的笑比北风还冷:“贱骨头就是贱骨头,连条狗都不如,还敢藏吃食?”
“砚青,快!把这筐脏衣服送去浣衣房,晚了王嬷嬷又要骂人了!”
小厮墨画的声音带着慌张撞开柴门,手里拎着的木盆沉甸甸的,混着皂角味的冷水晃出来,溅在青石板上晕开污浊,像极了沈砚青这些年的日子。沈砚青翻身坐起,草屑从发间簌簌落下,露出一张清俊却带着菜色的脸,眼窝深陷,唯有眸子亮得惊人。
他是永定侯沈知远的庶子,生母是个早逝的舞姬,连牌位都没资格进宗祠。打记事起,他就住在这柴房里,干着最粗重的活,吃着馊掉的剩饭。府里那条叫“雪团”的宠物狗,每餐都有肉骨头,比他体面百倍。
“知道了。”沈砚青接过木盆,指尖刚触到冷水就猛地一缩——入秋的水已经带着冰碴子。墨画看着他单薄的青布长衫,叹了口气:“方才听前院的丫鬟说,宫里来人了,要从各勋贵府里选个公子去给七皇子伴读呢。”
沈砚青的脚步顿了顿,木盆晃出的水溅在鞋面上,冰凉刺骨。
七皇子赵晏,是当今圣上最不待见的儿子。生母原是浣衣局的宫女,偶然被临幸才诞下皇子,却在生产时伤了根本,没两年就去了。赵晏自小体弱,去年一场急病又损了腿,常年住在偏僻的瑶光殿,形同被废。选伴读,不过是走个过场,谁都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去了就是蹉跎前程。
可对沈砚青而言,这是离开侯府的唯一机会。
他想起上个月,替父亲送文书到书房时,无意间在窗外听到的话。沈知远与幕僚压低了声音,说什么“七皇子虽是弃子,却握着当年先皇后的手谕”,还提到了“京畿卫兵权”“废太子旧部”等字眼。那时他只当是醉话,如今想来,那些被刻意压低的音节里,藏着足以掀翻朝局的惊雷。
“嫡兄去吗?”沈砚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怎么会?”墨画撇撇嘴,往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二老爷昨儿还跟管家说,要让嫡兄去争三皇子的伴读位呢,三皇子可是李贵妃的心头肉,那才是正经的龙潜之地。”
沈砚青没再说话,端着木盆往浣衣房走。路过花园时,正撞见嫡母柳氏带着一群丫鬟在赏菊,沈砚礼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块暖玉玉佩,阳光落在他锦缎长袍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哟,这不是我们侯府的‘杂役公子’吗?”柳氏瞥见他,手里的团扇掩着嘴,语气尖酸得像淬了毒,“手上拎的什么?莫不是又偷了府里的东西去换钱?”
沈砚礼嗤笑一声,故意把玉佩扔在地上,用锦靴碾了碾,玉与石子摩擦的脆响格外刺耳:“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