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画面:是凤凰花开的时节。同样巨大的树木,但枝叶舒展的姿态与扶桑迥异,上面缀满了火焰般明艳的凤凰花。灼热的红色花朵,重重叠叠,几乎遮蔽了天空。树下,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水面上漂浮着无数被风吹落的花瓣,宛如一条流动的、炽热的红绸,向着未知的远方漂去。
画面中,一个身影立于树下。单薄,模糊,只是一个被薄,模糊,只是一个被花影和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轮廓。她(或他?)似乎在吟诵着什么。那声音并未从石面传出,但看着那身影,一种奇异的“声音”却直接在我意识的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和刻骨的悲凉: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这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旋,如同永远不会停歇的潮汐。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稔,仿佛在久远的过去曾无数次在耳畔响起,只是被时光的尘埃彻底掩埋。那模糊的身影也给我同样的感受,熟悉又陌生,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某个早已遗忘的角落。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攫住了我,看着石中的影像,我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要将那个模糊的、吟唱着哀歌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给予她(他)一点虚幻的温暖。
然而,手臂穿过的,只有身前冰冷、坚硬、纹丝不动的三生石壁。那身影如同被惊扰的萤火,瞬间碎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黝黑的石面深处,只留下那句“万劫无期,何时来飞?”劫无期,何时来飞?”的喟叹,依旧在意识的虚空中幽幽回荡,余音不绝。
每次从这徒劳的拥抱中“惊醒”,指尖触碰到的,都是石头那恒定不变的、渗入骨髓的寒意。而心中那份空落落的悸动,却一次比一次更加鲜明。
日子在忘川河粘稠的水流声中缓慢爬行,如同老旧的齿轮艰难转动。又是一个寻常的摆渡日。我将一船新魂送到奈何桥畔,看着他们或麻木、或哭泣、或一步三回头地踏上那座横跨忘川河的斑驳石桥,走向桥尽头那据说能映照出前世功过、决定轮回去向的轮回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河水腥气、彼岸花香以及新魂身上残留的淡淡生魂气息的复杂味道。
完成交接,我习惯性地走向渡口旁那块沉默的巨石——三生石。那两幅循环往复的画面,如同早已设定好的程序,再次在黝黑的石面上浮现。扶桑树下的迷雾身影,凤凰花雨中的低语轮廓……今日,不知为何,当那“悠悠我思,永与愿违”的无声吟诵再次在意识中响起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毫无征兆地、极其猛烈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瞬间冲垮了百年来早已习惯的麻木堤坝。那并非单纯的悲伤,更像是一种被遗忘在时间深处的、巨大的、无法弥补的失落感骤然弥补的失落感骤然苏醒,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过我的脸颊,留下一条清晰的湿痕。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这具早已失去温度的鬼差躯体,竟还会因为心绪的剧烈波动而“流泪”?这感觉陌生得让我自己都感到一丝荒谬的惊骇。百年了,看着无数生离死别,听着万般悲欢离合,我的心早已如同,我的心早已如同三生石本身一样冰冷坚硬。为何此刻,面对这看了千百遍的幻影,竟会如此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