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清带着书童墨砚和老周进来时,钱万贯只是抬了抬眼皮,瞥见他身上半旧的青布直裰和沾满泥点的官靴,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随即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地吩咐家丁生火、取干粮,一副财大气粗的做派。
谢砚清也不在意,带着墨砚和老周在靠近门口、相对干燥些的东墙边安顿下来。墨砚手脚麻利地清理出一小块地方,铺上油布,又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硬邦邦的饼子。老周则忙着去庙后寻些勉强能烧的湿柴。
篝火终于生了起来,噼啪作响,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也将庙内众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光摇曳不定,如同幢幢鬼影。
钱万贯那边很快飘来了烤肉的香气和温酒的醇香。他大口嚼着肉,不时啜饮一口酒,还故意发出满足的咂嘴声,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谢砚清这边简陋的干粮。谢砚清只当没看见,慢条斯理地啃着饼子,就着水囊里的凉水。
夜深了。庙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些,但风依旧呼啸,穿过破败的门窗缝隙,发出尖锐的哨音。老周和墨砚抵不住困倦,裹着薄毯蜷缩在火堆旁睡着了。钱万贯那边也安静下来,两个家丁轮流守夜,管家靠着柱子打盹,钱万贯本人则裹着厚厚的狐裘,在锦垫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只有角落里的老乞丐,依旧在低声哼着那支古怪的调子,断断续续,词句模糊不清,像是在唱“月黑风高……鬼吹灯……针尖儿挑破……阎王笑……”
谢砚清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却毫无睡意。庙里潮湿阴冷的气息直往骨头缝里钻,老乞丐那不成调的哼唱更像是一根细针,一下下刺着他的神经。他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思考着即将到任的云州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积案如山?民风刁悍?还是……一片死气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水珠滴落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入耳中。
滴答…滴答…
很轻,很慢,在呼啸的风雨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几乎难以分辨。谢砚清猛地睁开眼,侧耳细听。声音似乎来自西边,钱万贯歇息的方向。是屋顶漏雨了吗?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西侧的屋顶,瓦片破损处确实有雨水渗入,但那是沿着椽子流淌,声音不该如此清晰而规律。
滴答…滴答…
那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感。谢砚清的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他借着篝火昏暗的光线,朝钱万贯那边望去。
钱万贯依旧裹在狐裘里,侧身躺着,背对着他这边,似乎睡得很沉。守夜的家丁抱着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管家靠在柱子上,呼吸均匀。
一切如常。
谢砚清稍稍松了口气,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他重新闭上眼睛,试图忽略那恼人的滴水声。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定的刹那——
“嗬…嗬嗬……”
一阵极其怪异、仿佛被人扼住喉咙拼命吸气又忍不住发笑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庙堂里炸响!
谢砚清浑身一震,霍然起身!墨砚和老周也被惊醒,茫然地坐起来。
只见西墙边,原本侧卧的钱万贯,不知何时竟已坐了起来!他背对着众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不断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像是濒死的野兽在挣扎喘息,又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