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家住在南方一个临水的镇子。她小时候，有一年七月十五，天气闷热，她和几个小伙伴傍晚偷偷去河边玩水降温。河水很凉，大家正嬉闹着，忽然看到上游漂下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非常精致的红色绣花鞋，崭新崭新的，上面用金线绣着鸳鸯，在昏暗的水面上格外扎眼。按照老规矩，河裡漂来的东西，尤其是鞋（谐音“邪”），是不能捡的。孩子们有点害怕，都上了岸。
但其中一个叫小娟的女孩，家里很穷，从没穿过那么漂亮的鞋，她越看越喜欢，心里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趁大家不注意，用树枝把那只红绣鞋勾了过来，迅速藏进了怀里，心里怦怦直跳。
那天晚上睡觉，小娟就把鞋塞在枕头底下。半夜，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窗外哼歌，像是个女人的声音，幽幽怨怨的，听不清唱什么。她有点害怕，蒙着头睡了。
第二天，小娟没事，还偷偷把玩了一下那只鞋。但到了晚上，她又听到了歌声，这次更近了，好像就在她床边。她还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脚，冰凉冰凉的。她吓醒了，点亮油灯，屋里什么也没有。
接连几天，小娟越来越不对劲。她白天精神恍惚，老是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说“姐姐你就快来了吧”。到了晚上，她房间里总会传出两种声音，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则细细尖尖的。
七月二十那晚，下起了雨。夜里，小娟的家人被她的笑声惊醒，跑去她房间一看，只见小娟正对着一面镜子梳头，脸上抹着不均匀的胭脂，身上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件旧的红衣服套着，脚上正穿着那只红绣鞋。她眼神迷离，嘴里说着：“姐姐来接我了，我们一起去河里玩，水里可凉快了……”
家人吓坏了，意识到问题严重，赶紧请来了镇上的老人。老人一看那鞋，脸色大变，说这是“水鬼找替身”用的诱饵。他们强行把鞋从小娟脚上脱下来，拿到河边烧了，又烧了很多纸钱，念叨了很久。
小娟后来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对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只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靠近河边，尤其到了七月十五，更是门窗紧闭，早早睡觉。她说，一到那日子，好像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哼歌声。
故事不长，却听得我脊背发凉，手脚冰凉。爷爷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将那些文字里的阴冷和绝望一丝丝地抽取出来，缠绕在房间里，缠绕在我的脖颈上。
故事讲完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灯泡因为电压不稳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我蜷在被子里，心脏还在咚咚地跳。
“睡了。”爷爷合上书，那“啪”的一声轻响让我浑身一颤。
他起身关了灯。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我紧闭着眼，努力驱散脑子里那些湿漉漉、滑腻腻的想象。过了好久，心跳才慢慢平复。我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模糊糊地快要睡去。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窗外一阵风过，吹开了薄薄的窗帘。清冷的、弯弯一钩月牙的光，水一样淌进屋里，恰好照在我床边的那面白墙上。
墙上，投着我的影子。
一个模糊的、孩子蜷缩的轮廓。
可是……就在我那影子的肩膀旁边，紧贴着，还有另外一道极淡极淡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