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夜跪候
建始四年的秋,来得比往年都要凛冽。
未央宫的银杏树叶尚未完全染金,就被连夜寒风撕扯下来,枯蝶般散落在青石甬道上,被宫人的绣鞋碾过,碎成更细的渣。宫人们提着绢灯,弓着身子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匆忙拾掇,绢灯的光晕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影,像极了随时会熄灭的希望。
守宫门的老侍卫张忠紧了紧身上的皂衣,指尖冻得发僵 —— 他守了三十年宫门,见惯了春荣秋枯,却从未见过这般萧瑟的秋,更没见过班婕妤这般模样。
班婕妤踩着满地残叶走来时,张忠险些没认出她。灯笼昏黄的光映出一张素白脸孔,未施脂粉的面颊透着病态的青,连往日饱满的唇瓣都失了血色,泛着淡紫。
原本乌黑的鬓发只松松挽了个螺髻,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仅用一根磨得发亮的银钗固定,还是当年皇帝赏她的旧物。她身上那件云锦深衣是三年前的款式,领口的缠枝莲绣纹已磨得模糊,袖口甚至起了毛边,秋风一吹,衣摆贴在单薄的身上,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云。
"娘娘?" 张忠慌忙屈膝行礼,膝盖在冰冷的石阶上磕出轻响,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般时辰,天寒地冻的,您怎么不在宫里歇着?昭阳殿那边......"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谁都知道,如今昭阳殿是赵昭仪的地盘,陛下连椒房殿都久未踏足,更别提班婕妤的偏殿了。
班婕妤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昭阳殿的汉白玉石阶前。石阶被露水浸得冰凉,她抬手扶了扶鬓边的银钗,深吸一口气,双膝重重跪下。"咚" 的一声轻响,张忠看得心头发紧 —— 那石阶是汉白玉雕的,坚硬得很,她这一跪,怕是膝盖都要磕青了。
冰冷的石面瞬间透过衣料渗进骨髓,班婕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指尖蜷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 这点疼,比起心口那阵密密麻麻的钝痛,算得了什么?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飘来,带着颤巍巍的尾音消散在宫墙深处,像极了那些年皇帝在她耳边说过的情话。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秋夜,她与皇帝在兰台赏月。那时他亲手为她系上孔雀羽斗篷,指尖划过她脖颈时带着温热的气息,还握着她的手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地写:"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写得认真,墨汁晕在竹简上,像极了此刻她眼底打转的泪水。
"娘娘何苦呢?" 大长秋李顺不知何时来到身侧,手里捧着件素色夹袄,布料是上好的蜀锦,还是太后前些日子赏给班婕妤的。
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满是怜悯:"陛下今日在昭阳殿发落了好些人,许皇后已经...... 已经被废黜,迁往昭台宫了。您这时候来触陛下的逆鳞,若是被赵昭仪瞧见......"
"我知道。" 班婕妤打断他,目光仍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声音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可巫蛊之事,我不能认。顺公公,你跟着陛下二十七年了,从他还是太子时就伺候在侧,你该知道,我班恬从不是会做这种阴私勾当的人。"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急 —— 许皇后被废,宫里人人自危,若她也被安上这个罪名,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连班家都会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