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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副金丝眼镜还是三年前离开村子时小雅送的。她说城里记者都该有副像样的眼镜,用她采山货攒了整整一年的钱,换来此刻架在我鼻梁上这道冰冷的金属弧线。
轮胎碾过泥泞村道时,黑压压的乌鸦群正从老槐树上腾空而起。它们嘶哑的啼叫像钝刀割裂空气,车窗上瞬间布满凌乱的爪痕。
“鸦神显灵了...”穿蓑衣的老农蹲在田埂上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的车牌。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淌成水帘,那水竟是诡异的锈红色。
祠堂里祖母的棺木停在正中央,而更中央的是村民脸上那种糅合恐惧与狂热的扭曲表情。男人们往火盆里扔符纸,女人们跪在地上用指甲抠挖砖缝,嘴里念诵着我童年时常听见的古老祷词。他们在为晚上的鸦鸣祭做准备——那个用乌鸦叫声占卜吉凶的荒唐仪式。
“阿鸣回来了?”粗糙的手掌突然拍在我肩上。村长陈富贵咧着满口黄牙笑,金牙在昏暗烛光下闪着油腻的光,“城里大记者还记得咱这穷沟沟?”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他指缝里嵌着黑泥,指甲盖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三年前就是他带头说小雅“不洁”,说那姑娘的桃花眼会招来灾祸。
暴雨是突然砸下来的。
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敲在瓦片上,祠堂里的烛火疯狂摇曳。有人惊叫着指向房梁——那里不知何时落满了乌鸦,血红的眼珠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嗜血星河。
“鸦神怒了!”不知谁喊了这一嗓子,村民哗啦啦跪倒一片。陈富贵倒是挺着肥硕的肚子站在那儿笑,直到窗外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雷声炸响时,我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守夜到后半夜,雨声渐歇。我靠着柱子假寐,突然被某种黏腻的声响惊醒。像是湿漉漉的羽毛拖过地面,又像是...指甲抠刮木板。
祠堂侧门虚掩着。推开时腥风扑面而来,陈富贵仰面倒在血泊里,胸口的窟窿还在汩汩冒血。三根漆黑鸦羽直挺挺插在心窝处,羽毛根部的皮肉已经翻卷发黑。
最骇人的是他裸露的皮肤——从脖颈到脚踝布满深可见骨的抓痕,那些伤口纵横交错组成诡异的图腾,像极了乌鸦的爪印。
“鸦神降罚!”闻声赶来的村民疯了一样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砰砰作响。我强忍着恶心蹲下身,电筒光扫过尸体右手时猛地顿住。
在那片血肉模糊中,几点蓝色人造纤维牢牢嵌进指甲缝里。绝不是乌鸦羽毛该有的东西。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陈大虎提着猎枪冲进来,通红的眼睛瞪着我:“外姓人滚开!就是你带来晦气!”他枪管几乎戳到我脸上,浓烈的火药味混着酒气喷涌而来。
我被推搡着退到墙角,后腰突然被什么硬物硌到。趁乱摸出来一看,是半枚鸦神图腾银饰,断裂处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心脏骤然缩紧——这图案和小雅当年贴身戴的吊坠一模一样。
窗外就在这时传来鸦鸣。
三长一短,精准得像秒针走动。祠堂里的哭嚎声瞬间死寂,所有人脸色惨白地望向窗外。陈大虎的猎枪“哐当”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