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嗤,指尖随意一撕——那清晰的、纸张破裂的声音,尖锐得刺穿耳膜,至今仍在回忆里回响。
然后,她听见他说——
“谁这么无聊,会给垃圾桶写情书?”
哄笑声炸开,淹没了她整个世界。她记得自己煞白的脸,记得周围那些看好戏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目光,记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刺痛,记得那碎成几片的、载着她所有卑微爱恋的信纸,被他随手抛进了走廊角落那个散发着酸味的垃圾桶里。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疑,像丢弃真正的垃圾。
那个画面,在此后的十年里,偶尔仍会闯入她的梦境,让她在深夜惊醒,心口闷得发疼。
而现在,同样的难堪,换了一种更荒唐、更公开的方式,再度上演。历史像个恶劣的模仿者,拙劣地重现着过往。
“快去啊!顾微微!别耍赖!”周围的催促声越来越响,带着不耐烦和醉醺醺的亢奋。
她坐在那里,像被架在火上烤。目光求助似的扫过人群,希望能找到一丝解围的迹象,但只看到更多兴奋的、等待好戏上演的脸。连当年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女生,也只是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甚至带着一点同样想看下去的好奇。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和十年前那个午后一模一样。众目睽睽之下,她像被推上刑场的囚徒,机械地站起身,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步挪向吧台。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踩在十年前那些被撕碎的纸片上。周围的哄笑、口哨、窃窃私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放大,砰,砰,砰,沉重而缓慢,敲打着倒计时的钟。
终于,她停在了沈司寒面前,距离他一步之遥。
男人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视线只能落在他西装第二颗扣子上,那扣子看起来价值不菲,泛着冷硬的微光。声音干涩得发颤,像被砂纸磨过,几乎不像她自己的:
“沈…沈司寒…”这三个字出口,带着锈迹斑斑的陈旧感,每一个音节都割着喉咙,“你…你愿意…愿意娶我吗?”
问完的瞬间,她立刻低下头,死死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立刻钻进去,永远消失。脸颊烧得厉害,几乎能听见血液奔涌的声音。她等待着,等待他的嗤笑,等待他冰冷的拒绝,等待或许另一句足以让她社会性死亡的刻薄评语,甚至可能更糟——彻底的忽视。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地方,这份工作是不是又要丢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周围的起哄声不知何时静了下去,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期待着巨富沈司寒会如何对待这场拙劣的、来自“底层”女同学的冒犯。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听见一声极轻微的、液体杯底接触台面的轻响。
她看见眼前笔挺的西裤裤线微动。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司寒,那个从来都居高临下、接受众人仰望的男人,缓缓地、毫无预兆地,从高脚凳上下来,单膝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如此突兀,如此不合逻辑,以至于人群中发出几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惊呼,随后是更大的、完全的寂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