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孩子刚醒，你说这些干啥。”王花朵打断丈夫，又盛了一勺粥递到女儿嘴边。
张玉珍乖巧地喝粥，目光却飘向父亲手中的搪瓷缸。她知道那里面泡着父亲最爱的茉莉花茶，茶叶是大哥从县城捎回来的高级货。小时候，她总趁父亲批改作业时，偷偷抿一口茶，那清香至今难忘。
“想喝茶？”张丰收注意到女儿的视线，难得地笑了笑，将杯子递过来。
就着父亲的手喝了一口，茉莉花香瞬间唤醒了许多记忆。她想起童年时光，那段被书籍照亮的孤独岁月...
那是1968年，张玉珍刚满六岁。村里别的孩子满山跑时，她最爱待在父亲的书房。
所谓书房，不过是土屋西侧隔出的小间，墙上糊满报纸，一桌一椅一书架，却藏着她全部的快乐。书架是父亲亲手打的，松木材质，经年累月已被虫蛀出几个小洞。
“珍啊，又来寻宝了？”每当她蹑手蹑脚溜进书房，张丰收总会这样打趣，然后继续批改作业，任由女儿在书海中探索。
对矮小的张玉珍来说，那座书架如同宝山。最下层是父亲的教学用书和毛主席语录；中间有大哥恩州的农机手册、二哥恩国的连环画；最顶层则是父亲的珍藏——用牛皮纸仔细包封的“禁书”。
她最早识得的字，就是扒着书架边缘一个个认的。那时大哥已十六岁，白天跟着下地，晚上复习考中专；二哥十一岁，成日里在外野跑。没人玩的张玉珍，便与书为伴。
她记得第一次爬上椅子，踮脚够到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的喜悦。牛皮纸包裹下，书页已经泛黄，却有股特别的墨香。她看不懂太多字，但插图里保尔·柯察金坚毅的眼神深深吸引了她。
“爹，这个人是谁？”她捧着书去问父亲。
张丰收从作业堆里抬头，推推老花镜：“哦，这是保尔，是个苏联英雄。”
“什么是苏联？” “就是...北边的老大哥。”父亲斟酌着用词，随后叹口气，“这书现在不能看了，要批判。” “为什么批判？他不是英雄吗？” 父亲一时语塞，最后只得说：“你还小，不懂。去看你的《小英雄雨来》吧。”
但张玉珍早已偷偷将书藏在自己枕下。夜里就着煤油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不认识的就记下来问父亲。张丰收起初阻拦，后来见女儿真心爱读，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指点一二。
那年秋天，二哥恩国发现她在看“禁书”，立刻就要告状：“爹！小妹看黄书！”
张玉珍吓得脸色发白，却见父亲淡淡说：“是我让她看的，学习英雄精神。”
恩国嘟囔着“偏心”走开了，张玉珍却愣在原地。后来她才明白，父亲虽然表面上遵循时势，内心却坚持“开卷有益”的古训。
书籍为她打开了通往更大世界的窗。七岁读《红岩》，为江姐就义哭湿枕头；八岁看《林海雪原》，幻想自己如少剑波般智斗土匪；九岁啃《青春之歌》，虽半懂不懂，却记住了林道静追求自由的决心...
“珍啊，想啥呢？”母亲的声音将张玉珍拉回现实。
粥已喝完，父亲不知何时出去了。王花朵收拾着饭盒，犹豫片刻才说：“你爸刚才去缴药费了...五块八毛钱呢。”她没再说下去，但张玉珍明白——这对他们家不是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