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突然,他的目光顿住了——不远处的碎砖瓦堆里,一只手伸了出来,苍白,沾着泥污,手腕上那块浅蓝胎记,像一道刺目的光,扎进他的眼睛。是二婶。她的手指微微蜷曲,像是还想抓住什么,可那只手已经僵了,再也不会给她递烤红薯了。

胃里一阵翻滚,狗蛋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用痛楚逼回那声快要冲出口的呜咽。血腥味在嘴里散开,和布包里馒头的麦香味混在一起,格外恶心。

“这里有个树洞!”

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张脸探进了裂缝。帽子下是一双年轻却冰冷的眼睛,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他。那鬼子兵咧开嘴,吼了句日语,然后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进来,粗暴地抓住他的脚踝,把他硬生生从树洞里拖了出去。

狗蛋摔在还在发烫的地上,碎石子硌得他后背生疼。他抬头,看见周围站着一圈鬼子兵,手里的长枪上了刺刀,闪着寒光。一个挎着指挥刀、鼻子下留着一小撮黑毛的军官走过来,靴跟磕在地上,发出脆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狗蛋,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没用的虫子。

“太君问你,八路的伤员藏在哪里?”翻译官凑过来,一口黄牙喷着臭气,“说出来,太君饶你不死!”他的中国话带着古怪的腔调,像钝刀子割肉,刮得狗蛋耳朵疼。

狗蛋的目光越过翻译官,看向村西头的打谷场。那里横躺着几具尸体,血把黄土浸成了黑色。其中一具特别瘦小,穿着打了补丁的蓝布衫——是石头。早上还跟他约好去摸鸟蛋、去黑风涧摸鱼的石头,此刻一动不动,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薯。

“没……没有伤员……”狗蛋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啪!”

一记枪托狠狠砸在他的脸颊上。眼前猛地一黑,温热的血立刻从嘴角淌下来,滴落在前襟。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翻译官的骂声和鬼子兵的哄笑。

那军官似乎不耐烦了,唰地抽出半截军刀,雪亮的刀光映出他毫无波动的瞳孔。他用日语短促地说了一句,翻译官赶紧扯住狗蛋的头发,把他拎起来:“带路!找不到八路伤员,你就跟他们一个下场!”他指了指打谷场的方向。

头皮像是要被撕裂,脸上火辣辣地疼,可狗蛋心里更疼——比刀割还疼。他要带他们去哪里?去后山坡的崖洞吗?那里有王叔,腿被炸断了,还在养伤;有小张姐姐,兜里还揣着没给他们的水果糖;还有其他几个伤员,昨天还笑着跟他说“等伤好了,带你去打鬼子”。

不行,不能带他们去。

一个念头突然从狗蛋的脑子里冒出来,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黑风涧。李大哥上次埋地雷的时候,特意跟他和石头说过,黑风涧那片林子底下,埋了好多地雷,都是给鬼子准备的。“记住,看见地上有光滑的石头,就往石头那边走,没石头的地方,千万别踩!”李大哥当时的表情很严肃,“踩上去,就再也见不到你娘了。”

狗蛋低下头,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身体微微发抖,装作害怕的样子:“我……我知道他们藏在哪里……在后山,黑风涧那边,有个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