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作证
狗蛋蹲在老槐树上,指尖刚触到鸟窝边缘的绒毛,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风裹着夏末的热浪吹过来,混着一丝陌生的、带着铁锈味的气息——不是后山铁矿的味道,是更冷、更硬的气息。
“狗蛋!下来!”二婶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手里还攥着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红薯,表皮焦黑,冒着热气。她手腕上那块浅蓝胎记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那是年轻时为了抢回被山匪掳走的狗蛋,被开水烫出来的疤。
狗蛋哧溜滑下树干,裤脚挂破了个口子也不在意。他跑到二婶身边,盯着红薯咽口水:“二婶,是不是王叔他们回来了?”
王叔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前几天带着几个后生去后山埋地雷,说要防着北边来的鬼子。村里的大人们最近总聚在祠堂里说话,油灯亮到半夜,狗蛋路过时,总能听见“扫荡”“伤员”“藏起来”这样的词。
二婶把红薯塞给他,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别瞎问,快把这个给石头送去,那小子昨天还跟我念叨想吃烤红薯呢。”
石头家在村东头,院墙矮,狗蛋一翻就进去了。石头正蹲在鸡窝旁,手里拿着根小树枝,逗着窝里刚孵出来的小鸡。“狗蛋!你可来了!”石头看见他,眼睛一亮,“我娘说,等秋收了就给我做新布鞋,到时候咱去黑风涧摸鱼!”
狗蛋把红薯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先吃,二婶烤的,甜得很。对了,妞子姐呢?昨天她还说要教我编草蚂蚱。”
“妞子姐在缝衣服呢,”石头咬了一大口红薯,含糊不清地说,“她要给小张姐姐缝件新褂子,小张姐姐的褂子上次被树枝刮破了,还在给伤员换药呢。”
小张姐姐是八路军的卫生员,上个月跟着几个伤员来村里养伤,就住在后山坡的崖洞里。她总带着笑,兜里经常揣着水果糖,见了狗蛋和石头,就会掏出来给他们,说“小孩子长身体,要多吃糖”。
狗蛋正想去找妞子姐,忽然听见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紧接着是枪声——不是村里民兵练靶的土枪,是更响、更密集的枪声。
二婶的声音突然变了调,从院门口冲出来:“狗蛋!石头!快躲起来!鬼子来了!”
狗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二婶拽着往老槐树的方向跑。老槐树有年头了,树干空了个大洞,平时是他和石头藏猫猫的地方。“进去!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来!”二婶把他推进树洞,又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有两个馒头,撑住!”
树洞很小,狗蛋蜷缩着身子,能听见外面的混乱——村民的尖叫、鬼子的吆喝、枪声、马蹄声,还有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他死死攥着布包,指甲掐进掌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狗蛋从树洞的裂缝往外看,阳光已经西斜,原本热闹的李家坳,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烟囱倒了,院墙塌了,地上散落着破碗、碎布,还有……血。
一只黄褐色的皮靴踩过地上的灰烬,靴底沾着碎瓷片,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狗蛋赶紧缩回头,捂住嘴,心脏狂跳。他看见一个鬼子兵走到二婶家的院门口,手里拿着刺刀,挑翻了院墙上挂着的玉米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