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土?”我捻着湿透的纸巾,指尖冰凉,“埋哪座山?哪块地?坟头朝东朝西?”

林德贵的胖脸开始冒油汗。

“这个…这个…”他抓起茶杯猛灌一口,茶叶沫子沾在嘴角,“早些年…村里统一规划…坟都迁了…”

“迁哪儿了?”我声音不高。

砸在地上。

像冰块。

王美凤“啪”地把西瓜盘撴桌上。

血红汁液溅出来。

洇湿了玻璃。

“我说槐丫头!你十年不回来!一回来就给你叔婶添堵是不是?”她吊梢眼一翻,叉着腰,“老太太一把老骨头!死了还能埋金窝银窝?能有块地儿收留就不错了!”

她鼻孔朝天。

涂着廉价口红的嘴一张一合。

唾沫星子喷出来:

“高速路修过来!缺填路基的料!她那把老骨头!废物利用!也算给国家做贡献啦!”

废物利用。

四个字。

像四根烧红的铁钎。

捅穿耳膜。

钉进脑子。

我攥着纸巾的手猛地收紧。

湿透的纸团被捏得变形。

汁水从指缝里渗出来。

猩红。

黏腻。

像血。

眼前突然闪过一双手。

枯瘦。

青筋盘虬。

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净的泥。

那双手会给我扎槐花辫子。

会半夜拍着我哼跑调的歌。

会哆嗦着把一沓沾着汗腥味的零票子塞进我书包最里层。

“槐啊…跑远些…别回头…”

现在。

他们说。

这双手的主人。

这把老骨头。

被碾碎了。

填了路。

让千人踩。

万人轧。

叫废物利用。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

我慢慢抬起头。

看着王美凤那张油光光的胖脸。

看着她一开一合的猩红嘴唇。

然后。

我笑了。

嘴角一点点咧开。

越咧越大。

露出八颗牙。

标准得像礼仪课上的模板。

“挺好。”我说。

声音平稳。

听不出半点波澜。

“废物利用。挺好。”

林德贵明显松了口气。

油乎乎的脸上又堆起笑:“就是!就是!老太太在天有灵,也高兴!来!吃鸡!吃鸡!”

王美凤得意地扭了下腰。

金链子在肥脖子上晃荡。

晚饭吃得死寂。

只有筷子碰碗的叮当响。

炖鸡油腻腻的浮着一层黄汤。

我舀了一勺。

浇在白米饭上。

米粒吸饱了油。

亮得恶心。

二楼给我收拾了间客房。

窗正对着后山。

黑黢黢的山影压下来。

像口倒扣的锅。

远处。

高速路的轮廓在夜色里泛着灰白的光。

像一道狰狞的疤。

我拉开行李箱。

最底下。

压着个硬邦邦的小布包。

打开。

是块洗得发白、磨得起毛的蓝布头巾。

奶奶的。

凉。

糙。

沾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土腥和汗馊味。

我把头巾捂在脸上。

深深吸了一口。

黑暗里。

窗玻璃映出我的影子。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米白风衣挺括。

像个精致的假人。

只有眼睛。

亮得瘆人。

烧着两簇冰凉的毒火。

楼下传来林德贵压低的咆哮:

“…那死丫头精得很!你嘴怎么没个把门的!什么‘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