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我捻着湿透的纸巾,指尖冰凉,“埋哪座山?哪块地?坟头朝东朝西?”
林德贵的胖脸开始冒油汗。
“这个…这个…”他抓起茶杯猛灌一口,茶叶沫子沾在嘴角,“早些年…村里统一规划…坟都迁了…”
“迁哪儿了?”我声音不高。
砸在地上。
像冰块。
王美凤“啪”地把西瓜盘撴桌上。
血红汁液溅出来。
洇湿了玻璃。
“我说槐丫头!你十年不回来!一回来就给你叔婶添堵是不是?”她吊梢眼一翻,叉着腰,“老太太一把老骨头!死了还能埋金窝银窝?能有块地儿收留就不错了!”
她鼻孔朝天。
涂着廉价口红的嘴一张一合。
唾沫星子喷出来:
“高速路修过来!缺填路基的料!她那把老骨头!废物利用!也算给国家做贡献啦!”
废物利用。
四个字。
像四根烧红的铁钎。
捅穿耳膜。
钉进脑子。
我攥着纸巾的手猛地收紧。
湿透的纸团被捏得变形。
汁水从指缝里渗出来。
猩红。
黏腻。
像血。
眼前突然闪过一双手。
枯瘦。
青筋盘虬。
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净的泥。
那双手会给我扎槐花辫子。
会半夜拍着我哼跑调的歌。
会哆嗦着把一沓沾着汗腥味的零票子塞进我书包最里层。
“槐啊…跑远些…别回头…”
现在。
他们说。
这双手的主人。
这把老骨头。
被碾碎了。
填了路。
让千人踩。
万人轧。
叫废物利用。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
我慢慢抬起头。
看着王美凤那张油光光的胖脸。
看着她一开一合的猩红嘴唇。
然后。
我笑了。
嘴角一点点咧开。
越咧越大。
露出八颗牙。
标准得像礼仪课上的模板。
“挺好。”我说。
声音平稳。
听不出半点波澜。
“废物利用。挺好。”
林德贵明显松了口气。
油乎乎的脸上又堆起笑:“就是!就是!老太太在天有灵,也高兴!来!吃鸡!吃鸡!”
王美凤得意地扭了下腰。
金链子在肥脖子上晃荡。
晚饭吃得死寂。
只有筷子碰碗的叮当响。
炖鸡油腻腻的浮着一层黄汤。
我舀了一勺。
浇在白米饭上。
米粒吸饱了油。
亮得恶心。
二楼给我收拾了间客房。
窗正对着后山。
黑黢黢的山影压下来。
像口倒扣的锅。
远处。
高速路的轮廓在夜色里泛着灰白的光。
像一道狰狞的疤。
我拉开行李箱。
最底下。
压着个硬邦邦的小布包。
打开。
是块洗得发白、磨得起毛的蓝布头巾。
奶奶的。
凉。
糙。
沾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土腥和汗馊味。
我把头巾捂在脸上。
深深吸了一口。
黑暗里。
窗玻璃映出我的影子。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米白风衣挺括。
像个精致的假人。
只有眼睛。
亮得瘆人。
烧着两簇冰凉的毒火。
楼下传来林德贵压低的咆哮:
“…那死丫头精得很!你嘴怎么没个把门的!什么‘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