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锦衣归乡
轮胎碾过碎石。
声音闷响。
像骨头在碎。
我摇下车窗。
热风裹着土腥味扑进来。
呛得慌。
眼前还是那条黄泥路。
十年了。
烂得更深。
车是租的。
顶配路虎。
底盘高。
碾坑不费劲。
黑亮车身上溅满泥点子。
像癞皮狗长了斑。
村口老槐树还在。
半边焦黑。
雷劈的。
树杈上挂的破塑料袋哗啦啦响。
像招魂幡。
树下蹲着几个光膀子老汉。
烟袋锅子冒着蓝烟。
眼珠子黏在车标上。
“哟，林家丫头？”
“发财了？”
我没吭声。
油门踩深了点。
泥浆子溅上老汉的破胶鞋。
后视镜里。
老汉跳着脚骂。
唾沫星子隔着玻璃都能看见。
路尽头。
原本该是我家老屋的地方。
现在杵着个三层小炮楼。
白瓷砖贴面。
金边大铁门。
门口蹲俩石狮子。
龇牙咧嘴。
土不土。
洋不洋。
暴发户的骚味隔二里地都能闻见。
车刚停稳。
金门哐当开了。
林德贵蹿出来。
胖了。
啤酒肚顶着件紧绷绷的POLO衫。
鳄鱼标快被撑爆了。
“哎呀！槐丫头！”
嗓子眼里像卡了口浓痰。
又热又黏糊。
一双油手就往我胳膊上抓。
我侧身避开。
高跟鞋尖踩进松软的泥里。
陷下去半寸。
“叔。”
我扯出个笑。
嘴角是弯的。
眼里没温度。
王美凤扭着腰跟出来。
大红连衣裙。
勒出一身肥膘。
金链子比狗链子还粗。
“啧啧啧！咱家凤凰飞回来啦？”
她嗓门尖。
刮得人耳膜疼。
“瞅瞅这车！这衣裳！了不得呀！”
涂着腥红指甲油的手就往我风衣上蹭。
我后退一步。
风衣是米白的。
沾不得脏。
“进屋说！进屋说！”林德贵搓着手，眼珠子在我车上打转，“这大家伙…得好几十万吧？”
“租的。”我说。
他脸上热乎气儿唰地淡了三分。
炮楼里面更俗。
水晶灯晃眼。
仿皮沙发锃亮。
供财神的龛里摆着尊快一人高的金佛。
香火熏得人头疼。
“坐！坐！别客气！当自己家！”林德贵一屁股陷进主位沙发，肚皮上的肉颤三颤，“你婶特意炖了只老母鸡！香着呢！”
王美凤端着盘西瓜过来。
瓜瓤熟过了。
淌着血红的水。
“就是！十年没回，可得补补！”她叉起一块最大的，硬往我手里塞，“快尝尝！自家地里摘的！甜！”
瓜汁黏糊糊沾了一手。
我抽了张纸巾。
慢慢擦。
“我奶呢？”
空气突然安静。
林德贵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王美凤脸上的笑僵了。
只有那尊金佛。
在缭绕的烟雾里。
咧着嘴。
傻笑。
“啊…你奶…”林德贵放下杯子，瓷底磕在玻璃茶几上，“铛”一声响，“享福去了！早享福去了！”
“享福？”我盯着他躲闪的眼睛，“享什么福？在哪儿享福？”
“哎哟！”王美凤一拍大腿，嗓门又拔高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刨根问底呐！老太太都走多少年了！入土为安！入土为安懂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