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事件后的几天，沈清辞和陆承渊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状态。
不是那种剑拔弩张的冷战，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和观察。工作上，一切照旧。陆承渊没有因为她的“口误”而为难她，甚至没有减少对项目的关注和支持，该批的预算照批，该给的权限照给。偶尔在电梯或走廊遇到，他也会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但那眼神平淡得像看任何一个普通下属。
沈清辞也乐得如此。她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项目最后阶段的冲刺中，不去想那声“陛下”，不去想那张卡片，不去想电梯里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惊涛骇浪。她把所有纷乱的情绪都压进心底最深处，用繁重的工作填满每一分钟。
项目进展超乎预期的顺利。有了充足预算和高效通道，物料、场地、宣传、人员协调……各个环节像上了润滑油的齿轮，紧密咬合，飞速运转。东湖社区那边反馈极好，居民对即将到来的“社区文化节”充满期待，甚至自发组织起了志愿者队伍。
沈清辞的项目组，俨然成了公司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连带着行政部其他几个边缘小组，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敬畏和隐隐的期盼——跟着能干事、能扛事、还能从总裁那儿要来资源的组长，谁不想？
这种变化，自然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赵德昌感觉自己快被架空了。他依旧是行政部名义上的总监，但核心业务、有亮点的项目、甚至底下人的向心力，都在不知不觉中流向了沈清辞那边。他试图插手，可沈清辞做事滴水不漏，所有流程合规合法，预算使用清晰透明，他根本找不到茬。想用总监身份压人？对方一句“这是陆总特批的项目，有独立流程”就能把他顶回来。
更让他窝火的是，连平时跟他走得近的几个主管，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以前三天两头来他办公室“汇报思想”的王曼妮，最近来得少了，就算来，话里话外也开始打听沈清辞项目的“成功经验”。
墙倒众人推。赵德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不能坐以待毙。
周五下午，沈清辞正在审核社区文化节最终流程方案，电脑右下角弹出新邮件提示。
发件人是一个乱码般的匿名地址。
标题只有一个字：“呈”。
沈清辞眉头一皱。这个字，在这种语境下，显得格外突兀和……古意。
她点开邮件。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正文是一份扫描件。内容让她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一份三年前的采购合同复印件，甲方是她现在这家公司，乙方是“宏发文化用品公司”，采购内容是一批办公电脑和打印机。合同金额不小。关键点在于，合同末尾的甲方授权签署人，赫然是赵德昌。而合同附带的“供应商资质审查表”里，关于宏发公司的注册资本、经营范围等信息，有明显后期涂改的痕迹，几个关键数字模糊不清，像是有人故意弄脏了扫描件，却又“恰好”留下了足以产生疑问的线索。
邮件的最后，用加粗的宋体写着一行字：
“查宏发三年内所有合同及付款流水，重点：IT设备采购、办公耗材、年会礼品。关联公司：昌盛商贸。”
昌盛商贸？沈清辞快速在脑中搜索。好像听林薇提过一嘴，是赵德昌小舅子开的一家皮包公司，专门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
这封匿名信，指向性太明确了。简直是把刀子递到了她手里。
是谁送的？公司里看赵德昌不顺眼的人？还是……陆承渊？
沈清辞盯着那封邮件，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敲击。如果是陆承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借她的手清理门户？还是……在给她递“投名状”，或者考验她的能力和立场？
不管是谁，这封信的出现，意味着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借她这把“刀”了。
也好。
沈清辞关掉邮件，没有立刻行动。她先不动声色地，通过项目组李浩的IT权限（以核查供应商历史履约情况为由），调取了公司过去几年与宏发公司的所有合同及付款记录。又通过公开的工商信息查询网站，粗略查了一下“昌盛商贸”的基本情况。
结果让她眼神更冷。
宏发在过去三年，确实承接了公司多笔采购，除了最早期的文化用品，后来逐渐扩展到IT设备、办公家具甚至员工福利礼品。而这几笔大额采购，无一例外都是在赵德昌担任行政总监后发生的。采购流程表面上看似合规，但仔细对比市场同期价格和产品型号，总能发现宏发的报价偏高，或者用低配型号冒充高配。
而那个“昌盛商贸”，注册时间就在赵德昌升任总监后不久，经营范围庞杂，但实际缴纳社保人数为零，典型的空壳公司。更巧的是，有几笔给宏发的付款，款项出去后不久，就有相近金额流入昌盛商贸的账户，虽然经过了几次中转，但流水走向的关联性，在李浩这个半吊子IT眼里都能看出不对劲。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赵德昌这蛋，缝也太大了点。
沈清辞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将查到的线索碎片化整理，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现在还不到时候。她只是将其中几份有明显疑点的合同截图和付款流水对比，打包加密，存进了一个独立的U盘。
周六，她没有休息，去了市图书馆，借了几本最新的《企业内部控制规范》和《反舞弊调查实务》。既然要动手，就要一击必中，而且必须符合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前世在朝堂，弹劾官员讲究风闻奏事、证据确凿、时机恰当。现代职场，同样需要确凿证据和合规程序。
周末两天，她埋首书海和资料中，快速汲取着现代商业规则和审计调查的知识。前世处理过更复杂的贪腐大案，触类旁通，学起来并不吃力。
周一早上，沈清辞比平时更早到了公司。她先给陆承渊的直报邮箱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标题是【项目风险提示】，内容仅提到“在核查关联供应商历史记录时，发现一些可能与行政部过往采购流程相关的潜在瑕疵，为避免影响项目声誉，申请在项目周期内，对项目相关采购启动独立复核机制”。措辞谨慎，没有提及具体人和事，但该点的都点到了。
邮件发出去不到十分钟，她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
“准。”
干脆利落。
沈清辞看着屏幕上那个字，深吸一口气。有了这把“尚方宝剑”，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深入调查，而不用担心打草惊蛇或被反咬“越权”。
她将U盘里的资料再次梳理，挑选出最有杀伤力、也最无法辩驳的两项：一是三年前那批IT设备采购，合同价高于市场均价百分之三十，且型号参数存疑；二是去年一批高端办公椅采购，宏发供货价与昌盛商贸几乎同期从另一家正规代理商的进货价完全一致，但宏发给公司的报价却高了百分之十五。这其中显然存在差价转移的空间。
她将这两项疑点，连同模糊但可追查的资金流水截图，整理成一份简洁的“采购合规性异常问询清单”。然后，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公司法务部一位资深顾问的座机。这位顾问姓陈，是公司老人，以专业和正直著称，平时很少参与部门斗争。
“陈顾问，早上好，我是东湖社区项目组沈清辞。有件事想请教您，关于供应商历史合同中的一些条款和价格问题，可能会涉及到一点采购合规性的判断……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她的语气恭敬而专业，完全是一个遇到难题虚心求教的基层项目经理。
电话那头，陈顾问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回应：“沈组长啊，你好。我现在有空，你说。”
二十分钟后，沈清辞从法务部回来，手里多了一份陈顾问初步看过、并给出专业意见的“问询清单”复印件。陈顾问的意见很明确：这些疑点足以构成对采购流程合规性的合理质疑，建议正式发起内部稽核程序。
够了。
沈清辞回到工位，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
今天下午，行政部有一个月度例会，赵德昌主持，各部门主管都会参加。原本只是例行公事，汇报一下工作，走个过场。
但现在……
沈清辞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写着“甚慰朕心”的卡片，指尖在上面轻轻拂过，然后重新锁进抽屉深处。
她打开电脑，开始准备下午例会需要的项目进度汇报PPT。
表情平静，眼神专注。
只是偶尔抬眼望向赵德昌那间紧闭的总监办公室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冷的锋芒。
山雨欲来。
有些人，是时候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