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字铺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踩在雪水混着泥的巷道上,杂乱却压得很低,显然不是寻常路人。裴晏已拔刀在手,刀光在昏暗中一闪,映得他眼神冷冽如霜。
“至少三人。”他低声道,“冲你来的。”
沈照夜站在柜台旁,心中已然明白。
她们前脚刚得出“齐家”二字,后脚便有人封路灭口。若说是巧合,连鬼都不信。
“你护住老人。”她对裴晏道,“外头的,交给我。”
裴晏看了她一眼,眉头一皱:“你不是武人。”
“我也不是让你看戏的。”沈照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我有我的法子。”
裴晏沉默一瞬,点头:“三息。若你撑不住,我出手。”
话音未落,铺门被人猛地踹开。
寒风卷着雪沫灌入,三道黑影几乎同时扑进来,刀光直取柜台后方的老者。
裴晏身形一动,横刀拦下其中一人,刀锋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剩下两人一左一右,直逼沈照夜。
沈照夜不退反进,脚下踏出一个极轻的步子,像是在地上勾了个看不见的圆。她袖中早已备好的三枚铜钱被她弹出,分别落在门口、案边、灯下,隐隐成势。
“以地为盘,以血为引。”
她低声念了一句,指尖在掌心轻轻一划,一滴血落下。
血滴落在地上,却没有散开,反而像被什么牵住,迅速没入她方才踏过的那道“圆”里。
下一瞬,铺内的灯火猛地一暗。
两名黑衣人只觉脚下一沉,像是踩进了淤泥,动作瞬间慢了半拍。
就是这一瞬。
沈照夜抬手,从香盒里抽出最后半截旧香,往空中一掷。香火未灭,在空中划出一道淡金色的弧线,像一条细细的光索。
“引煞。”
她轻声吐出两个字。
铺中多年积下的阴冷气息忽然被牵动,像被人掀起的暗流,从角落、梁下、地缝里涌出,顺着那道香火,直扑向两名黑衣人。
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被那股无形的力道撞得踉跄后退,眼神一瞬间变得涣散。
裴晏余光扫到这一幕,心中微震。
他不是没见过奇人异术,但像这样借地势、引旧气、以血为引的手段,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沈照夜脸色却在这一刻迅速苍白。
她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指尖再次一弹,两枚铜钱飞起,正中两人眉心。
黑衣人应声倒地,再无声息。
几乎同时,裴晏也已解决了与他缠斗的那一人,反手一刀封喉,干脆利落。
巷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像是在召回剩余的人。
裴晏快步到门口一看,外头已空无一人,只余雪水被踩乱的痕迹。
“走了。”他低声道。
沈照夜缓缓靠在柜台边,才觉双腿发软,额角冷汗涔涔。她刚要站稳,眼前却一阵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裴晏一把扶住她:“逞什么强。”
沈照夜苦笑:“不逞强,今天就得死在这。”
裴晏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她的脸色,眉头越皱越紧:“你这术,伤身。”
“伤得起。”沈照夜轻声道,“我欠我父亲一个真相。”
柜台后的老者此时才敢站起身来,声音发颤:“你……你们惹上大祸了。”
沈照夜看向他:“你刚才说的话,可还算数?”
老者点头:“算数。沈将军当年留下的账,我会尽我所知,全告诉你。”
“但今晚之后,沧字铺不能再留。”他说着,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齐家不会放过我。”
裴晏沉声道:“我会派人护你离城。”
老者苦笑:“多谢。”
沈照夜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裴晏道:“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回府。”
与此同时,沈府后宅。
齐太夫人亲自登门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本就不平静的沈府。
崔氏刚换下素衣,尚未歇息,便被嬷嬷急匆匆请到正厅。她一进门,便看见齐太夫人端坐上首,身旁站着的,正是今日来过的徐嬷嬷。
齐太夫人年近六旬,发丝斑白,却精神矍铄,一双眼锐利得不像老人。她看见崔氏进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崔妹妹,许久不见。”
崔氏行礼:“太夫人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齐太夫人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却并不喝:“白日里我让徐嬷嬷带话,你府上二姑娘,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崔氏眼神一冷:“照夜只是个孩子,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太夫人海涵。”
“孩子?”齐太夫人放下茶盏,语气骤然转冷,“能在灵堂破局,能让赵家递出东西,还能让你沈家当众顶撞齐家的人,你告诉我,她只是个孩子?”
崔氏沉默。
齐太夫人盯着她,缓缓道:“崔妹妹,我与你多年交情,有些话,我不想拐弯。”
“当年的事,本该随沈正汎一起埋进土里。如今你女儿偏要掀开,你是想让沈家陪她一起陪葬吗?”
崔氏猛地抬头,眼中寒意逼人:“太夫人这是在威胁我?”
齐太夫人冷笑:“我是在提醒你。沈家如今是什么光景,你心里清楚。真要和齐家撕破脸,你们承得住吗?”
崔氏忽然笑了。
那笑极冷,也极苦。
“太夫人。”她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这些年为什么不敢提那件事?不是因为我忘了,是因为我怕。”
“我怕你们,怕你们齐家。”
齐太夫人脸色微变。
崔氏继续道:“可今日你亲自登门,我反倒不怕了。因为你越急,越说明——你们当年做的事,见不得光。”
齐太夫人猛地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崔氏!”
崔氏却不退,直直看着她:“你想让我拦照夜?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当年正汎,到底是怎么死的?”
正厅里一瞬间死寂。
齐太夫人脸色变幻,良久,才冷冷道:“你不配知道。”
崔氏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的隐忍,在齐家眼里,不过是理所当然。
“送客。”她转身对嬷嬷道,声音冷得发抖。
齐太夫人盯着她半晌,忽然冷笑:“好。崔氏,你今日的话,我记下了。”
“你也记着,若你女儿执迷不悟,沈家第一个倒霉的,不会是她。”
说罢,拂袖而去。
崔氏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她已经再也压不住了。
夜深时分,沈照夜与裴晏悄然回到沈府。
刚踏入偏院,便见建兰急得迎上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二夫人让人找了您好几回,说齐太夫人方才来府里,闹得很不愉快!”
沈照夜心头一沉:“母亲可还好?”
“人在凝香院,脸色很不好。”建兰道。
沈照夜点头,正要过去,却忽然身子一晃,喉间一甜,一口血险些涌出,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裴晏眼疾手快扶住她:“你撑不住了。”
沈照夜轻轻摇头:“还能走。”
裴晏看着她苍白的侧脸,沉声道:“沈照夜,你若再这样用术,不等齐家动你,你自己就先垮了。”
沈照夜抬眼看他,目光却异常清明:“裴晏。”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我若不这么做,今夜你看到的,就是我父亲当年的结局。”
裴晏一滞。
她轻声道:“我不想再有人替别人背债而死。”
裴晏沉默良久,才低声道:“那你就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从今夜起,这案子,我陪你查。”
沈照夜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夜色深沉,雪再次落下。
一个在外头以术引煞搏命,一个在后宅与世家对峙。
风雨,已真正卷入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