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17:31:51

陆时年在一种沉闷的、被禁锢的钝痛中恢复意识。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占据着他的呼吸,右腿厚重的石膏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张陌生的病床上。

他尝试挪动身体,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从腿部传来,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别动。”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偏过头,看到林初夏正从病房角落的沙发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西装裤,显然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但看向他的眼神却清亮而专注。

“医生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固定和静养。”她一边说,一边动作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又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感觉怎么样?头晕吗?恶心吗?”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专业性的关切。

陆时年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林初夏立刻转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他就着吸管慢慢啜饮,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他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身影,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感激、愧疚,还有那根深蒂固的、不愿成为拖累的不安。

“我没事了,”他垂下眼睫,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低哑,“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林初夏放下水杯,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陆时年,我的工作我自己会安排。现在,你的任务是配合治疗,尽快好起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护工张阿姨我已经请好了,白天她会负责你的起居。但我下班后会过来。”

语气是陈述句,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余地。

陆时年沉默地闭上眼。他知道,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任何反对都是徒劳。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似乎强行打破了他们之间那种他竭力维持的、脆弱的安全距离。

接下来的日子,对陆时年而言,成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战场是他的病床,敌人是那沉重的石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身无力的疼痛,以及更折磨人的——失控感和自我怀疑。

他习惯了在城市的脉络里风驰电掣,习惯了用汗水和速度换取生存的资本,习惯了掌控自己生活的方向。如今,他却像个失去翅膀的困兽,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连最基本的起居都无法自理。这种无力感,远比腿上的疼痛更让他煎熬。

林初夏似乎看穿了他平静表面下的焦躁。她没有过多的言语安慰,只是用行动将他的康复生活安排得密不透风,细致入微。

专业的护工,营养均衡的病号餐,床上专用的小桌板,甚至还有她带来的、据说是可以舒缓情绪的薰衣草香包……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全面接管了他的生活。

她每天下班后准时出现,有时会带着没处理完的文件,在病房的角落里安静工作,陪伴着他;有时则会强行收走他的手机,塞给他一本杂志或小说,美其名曰“强制大脑休息”。

她绝口不提他受伤那天的狼狈,也不提他之前那些别扭的逃避。她只是用一种固执的、细水长流的方式,强势地介入他混乱的世界,试图为他建立起新的秩序。

陆时年从一开始的浑身不自在、试图委婉拒绝,到后来的沉默、被动接受,内心的挣扎如同暗流汹涌。

他看着林初夏穿着剪裁合体的职业装,在充满药水味的病房里为他削水果、整理衣物,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做得那么坦然自若。一种尖锐的自卑和心疼,时常会刺穿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他值得她这样吗?

他这样一个此刻连自身都难保的男人,凭什么占据她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

这天深夜,陆时年被一阵阵加剧的腿痛折磨得无法入睡。病房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缝隙,投下微弱的光斑。听着旁边陪护床上张阿姨均匀的呼吸声,一种深沉的、关于未来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将他淹没。

还能恢复如初吗?好了以后还能继续跑单吗?如果留下后遗症……父亲的药费怎么办?他和她之间那本就云泥之别的差距,是不是会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无数个沉重的问号,像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他听到极轻微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是林初夏。

她似乎刚结束加班,脸上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意,连走路都显得有些飘忽。但她还是先径直走到了他的床边。

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那点微光,小心翼翼地俯身,查看他腿部的石膏情况,又伸出手,用手背极其轻柔地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感受着他的体温。

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陆时年紧闭着眼睛,假装熟睡,感受着她指尖那片刻的、带着凉意的温暖触感,鼻腔里充斥着她身上淡淡的、让他莫名安心的馨香。

那一刻,所有关于未来的恐惧和自我的厌弃,仿佛都被这无声的、深夜的守护短暂地驱散了。

他感觉到她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转身,走向那张狭小的沙发,甚至没来得及脱掉外套,就蜷缩着躺下了。

黑暗中,陆时年悄悄睁开眼,看着那个在沙发上蜷缩起来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涨。

这场似乎是他一个人的无声战争,原来,她一直就在战壕的另一端,与他并肩。而此刻,他清晰地看到,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份似乎是项目的文件,连在睡梦中都无法彻底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