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13:36:13

赏花宴的风波并未如表面那般轻易平息。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内院暗流涌动。关于新王妃在赏花宴上“不擅风雅”“只懂粗浅药草”“被柳侧妃压得抬不起头”的流言,夹杂着一些添油加醋的细节,悄然在仆役和下等侍妾间流传。自然也少不了对她出身庶女、一进门就惹出密网风波(被传成是她招来的晦气)的指指点点。

小杏出去领月例或取东西时,总能带回一肚子气,愤愤地向苏晚晚诉说听到的闲言碎语。

苏晚晚却浑不在意。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与其费心去堵悠悠众口,不如用事实和时间来证明。柳侧妃散布这些流言,无非是想打压她的风头,巩固自己在内院的地位,顺便试探萧执的态度。

而萧执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他依旧没有踏足静思院,也没有对赏花宴之事发表任何看法,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但苏晚晚通过王嬷嬷日益谨慎的言行,以及偶尔从钱管事那里听到的、关于织造房改良织机受到王爷嘉奖并令推广的消息,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一直在高处静静地观察着。

这日,王嬷嬷又带来一个消息:柳侧妃要在自己住的“锦瑟院”设小宴,为下月即将到来的太后寿辰准备一份贺礼——一幅由府中女眷共同完成的、祈求福寿的“百寿绣屏”。柳侧妃特意派人来请王妃过去,一同商议花样和分工。

“百寿绣屏”?苏晚晚心中了然。这是要借由“为太后祈福”的名头,将她拉入一个不得不参与的集体事务中,既可以继续观察她的“女红”水平(上次借口不精,这次总没法推脱了吧?),又能在过程中制造些小麻烦,让她出丑或犯错,甚至可能将筹备不力的责任推到她头上。

“嬷嬷觉得,我该如何?”苏晚晚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王嬷嬷。

王嬷嬷低着头,犹豫片刻,才低声道:“王妃,此事……恐怕推脱不得。为太后准备贺礼,是府中大事,王爷也是知道的。柳侧妃主持,王妃若不去,恐落人口实,说您不敬太后,不睦姐妹。”

“我知道了。”苏晚晚点头,“那就去吧。”

这次,她带了小杏和王嬷嬷一同前往锦瑟院。

锦瑟院比静思院奢华得多,雕梁画栋,陈设精美。正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位女眷,仍是赏花宴上那些面孔。柳侧妃坐在主位,周孺人在侧,正中间铺开一张极大的白色绢帛,上面用炭笔勾画着一些寿字和祥云、仙鹤、松柏等纹样的轮廓。

见苏晚晚进来,柳侧妃脸上堆起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王妃姐姐来了,快请坐。姐妹们正商议这绣屏呢。姐姐来得正好,看看这花样可还使得?”

苏晚晚上前看了看绢帛上的图样。构图繁复,寓意吉祥,但过于匠气,缺乏灵动。她不懂刺绣,但对美学和构图有基本的感知。

“柳侧妃费心了,图样很好。”她客气道。

“姐姐觉得好就行。”柳侧妃笑道,“那咱们就分分工。这绣屏要得急,需得姐妹们齐心协力。最难绣的是这一百个不同写法的‘寿’字,还有这中间的仙鹤与松柏。我的意思是,这核心部分,就由我和周妹妹,还有王妃姐姐,咱们三人主绣,其他姐妹绣边角的祥云、灵芝等辅助纹样。王妃姐姐,你看如何?”

将最核心、最显眼、也最难的部分分给她?若她绣得不好,便是毁了整幅绣屏,责任重大;若她推辞,便是畏难、不肯尽力。

周孺人脸上掠过一丝不忍,欲言又止。

其他女眷都看好戏般地看着苏晚晚。

苏晚晚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谦逊:“柳侧妃看重,妾身本不该推辞。只是……妾身女红实在粗陋,恐难以胜任如此精细关键的部位,万一有所差池,耽误了太后寿礼,罪过就大了。”

“姐姐何必过谦?”柳侧妃不依不饶,“姐姐既能改良织机,心思必定灵巧,这刺绣不过是耐心细活,以姐姐之能,定然一学就会。莫非……姐姐是瞧不起这为太后祈福的差事,不愿尽心?” 她语气渐渐转冷,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厅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苏晚晚沉默片刻,忽然抬眼,目光清澈地看向柳侧妃:“柳侧妃言重了。为太后祈福,妾身岂敢不尽心?只是人各有所长,妾身所长不在针黹。若强行为之,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玷污了这份心意。”

她顿了顿,不等柳侧妃反驳,继续道:“妾身倒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弥补妾身技艺不足,也为这绣屏增添一份独特的心意。”

“哦?姐姐有何高见?”柳侧妃挑眉,以为她要耍什么花样。

苏晚晚走到绢帛前,指着图样空白处的边缘:“这百寿绣屏,意在祈福。除了刺绣之工,是否也可融入其他祈福元素?妾身幼时随母亲礼佛,曾学过一种‘药香祈福’之法。可选用一些带有吉祥寓意、且气味清雅安神的药材,如檀香、柏叶、桂花、茱萸等,研磨成极细的粉末,与特制的粘合剂混合,在绣屏的背面或边框不起眼处,勾勒出简单的祈福经文或祥云纹。如此,绣屏不仅可观,近处还有清雅药香隐隐散发,寓意‘福寿安康,清气长存’。此法不需精细绣工,只需耐心和一点调配香料的巧思,正可让妾身略尽绵薄之力,也不至因技艺不精而拖累整体。”

她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既承认了自己不擅刺绣的短板,又提出了一个新颖、合理、且听起来颇有诚意和巧思的替代方案。药香祈福,既附庸风雅,又暗合她之前展露的“略懂药性”人设,还避开了与柳侧妃在刺绣上的直接较量。

厅内众女都听得一愣,交头接耳起来。

“药香祈福?倒是新鲜……”

“听起来好像不错?既有绣工,又有暗香,送给太后,显得别致又用心。”

周孺人眼睛微亮,看向柳侧妃:“姐姐,王妃这个主意,似乎……颇有新意。太后礼佛,或许会喜欢这份巧思。”

柳侧妃脸色变幻不定。她本想逼苏晚晚出丑,没想到对方轻飘飘地就绕开了陷阱,还提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甚至可能加分的主意!若她强行拒绝,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故意刁难了。

“这……法子倒是别致。只是这药材香料,需得品质上乘,调配也需谨慎,万一气味不佳或引来虫蚁……”柳侧妃还想挑刺。

“柳侧妃放心。”苏晚晚接口道,“药材香料,妾身可列出单子,请府医或外间可靠的药铺把关。调配之法,妾身也会先在小样上试验,确保无误,再用于绣屏。绝不会出差错。”

话说到这份上,柳侧妃再无理由反对。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既然姐姐有此巧思,那便依姐姐所言。这药香祈福的部分,就劳烦姐姐费心了。绣工部分,我与周妹妹多担待些便是。”

“多谢柳侧妃体谅。”苏晚晚微微福身,态度从容。

分工就此定下。柳侧妃憋了一肚子火,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强打精神安排其他事宜。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晚便以准备“药香祈福”材料为由,光明正大地向府中库房和外面药铺索要各种药材香料,甚至还列单子要了一些研钵、筛子、小秤等工具。她每日在静思院的书房里鼓捣,当真调配出了几种气味清雅、色泽古朴的香料粉末,并用它们在不同材质的边角料上试验勾勒纹路,效果颇佳。

消息传到萧执耳中,他听着墨影的禀报,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药香祈福?她倒是会想法子。”他淡淡道,“由她去。看好她用的药材,别混进不该有的东西就行。”

“是。”

而内院关于新王妃的流言,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贬低嘲笑,渐渐多了些“别出心裁”“心思灵巧”的评价。虽然仍有嫉妒之声,但苏晚晚这番“以退为进”,从容化解刁难、并展现出独特价值的风度,确实让一些旁观者刮目相看。

至少,周孺人再来静思院送绣样时,态度就真诚亲切了许多。

“王妃姐姐那日的主意真是好,柳姐姐回去后虽有些不快,但也不得不承认姐姐考虑周全。”周孺人柔声道,“姐姐调的香,我闻了一遍,清雅宜人,太后定会喜欢。”

苏晚晚微微一笑:“周妹妹过奖了,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她知道,这只是漫长斗争中的一次小小交锋。柳侧妃不会就此罢休,内院的明争暗斗也不会停止。

但至少,她用自己的方式,在这潭深水中,稳稳地站住了第一步。

接下来,该好好想想,如何在“药香祈福”中,再添点真正有用的“心意”了。

或许,可以加点有安神助眠效果的药材?既能讨好太后,也算……积点德?

她看向窗外,春光明媚,仿佛照不进这深深庭院里的晦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