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13:36:34

药香祈福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苏晚晚调配的香料得到了府医的认可,气味清雅,药性温和,用于祈福寓意颇佳。她在几块素绢上试验勾勒的经文纹样也渐趋熟练,虽然笔法比不上大家,但胜在心意诚恳,古拙自然。

这日,她正用细筛过滤研磨好的檀香粉,小杏领着一位面生的丫鬟走了进来。

“王妃,这是锦瑟院那边的青黛姐姐,奉柳侧妃之命,给王妃送新拟的绣屏布局图样来。”小杏禀报道。

苏晚晚抬头看去。那丫鬟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比甲,容貌清秀,眉眼低垂,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透着股沉稳劲儿。

“奴婢青黛,见过王妃。”丫鬟的声音也清清冷冷的,不卑不亢。

“不必多礼。”苏晚晚放下骰子,接过她递上来的图样。布局比之前精细了些,标注了各部分的绣线和颜色搭配。“有劳你跑一趟。柳侧妃可还有别的吩咐?”

青黛摇头:“侧妃只让奴婢送图样,请王妃参详,若有改动,尽早告知。”她说完,却没有立刻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苏晚晚手边那些瓶瓶罐罐和摊开的香料,又飞快地垂下。

苏晚晚心中微动。这个青黛,看起来不像普通跑腿的丫鬟。

“你叫青黛?名字很好听。”苏晚晚语气温和,“在柳侧妃身边伺候多久了?”

“回王妃,奴婢在锦瑟院三年了。”青黛回答得简洁。

“三年,也算老人了。”苏晚晚点点头,状似随意地问,“我记得,上次赏花宴,薇姑娘烫伤时,是你第一时间递上干净帕子的吧?”

青黛似乎愣了一下,抬眼看了苏晚晚一眼,又迅速垂下:“是,奴婢只是顺手。”

“心思细腻,反应也快。”苏晚晚赞了一句,话锋一转,“这药香祈福,工序琐碎,我身边只有小杏和王嬷嬷帮忙,有时难免忙乱。看你是个稳妥的,不知柳侧妃可否割爱,让你过来帮我几日?”

这话问得突然,不仅青黛愕然,连旁边的小杏都瞪大了眼睛。

青黛很快恢复镇定,恭声道:“王妃抬爱,奴婢惶恐。只是奴婢是锦瑟院的人,去留需得侧妃娘娘定夺。”

“这是自然。”苏晚晚笑道,“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且回去,就当没听过。若柳侧妃问起图样之事,你如实禀报便是。”

“是,奴婢告退。”青黛行礼退下,步履依旧平稳,只是背影略显僵硬。

小杏等青黛走远,才忍不住道:“王妃,您怎么想要那个青黛?她是柳侧妃的人!”

苏晚晚重新拿起筛子,慢悠悠地过滤香粉:“就是因为她是柳侧妃的人,而且看起来……不那么‘像’柳侧妃的人。”

小杏似懂非懂。

苏晚晚没有解释。她刚才是在试探。青黛面对她这个“失势王妃”时的态度,不谄媚也不轻慢,提及烫伤事件时的反应,以及最后对她“要人”提议的谨慎回应,都显示出这个丫鬟有自己的判断和底线,并非一味盲从柳侧妃。

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争取。至少,可以通过她,了解一些锦瑟院的真实动向。

她没指望柳侧妃会放人,但埋下一颗种子也是好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

两日后,柳侧妃竟真的派了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过来传话,说青黛稳重细心,既然王妃需要人手帮忙准备太后寿礼,便让青黛暂时到静思院听差,待绣屏完工后再回去。

王嬷嬷听到消息时,脸色颇为古怪。

苏晚晚也有些意外。柳侧妃这是唱的哪一出?示好?麻痹?还是在青黛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派她过来做眼线?

青黛很快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过来了。她依旧话不多,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研磨香料、清洗工具、整理线稿,手脚麻利,有条不紊。对小杏和王嬷嬷也客气有礼,但保持着距离。

苏晚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几日。青黛做事认真,从不多问,眼神清澈,不像心怀鬼胎的样子。偶尔苏晚晚故意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关于香料搭配的“困惑”说给她听,她也能提出一两点中肯的建议,显然对药材也有些了解。

这日,调配一种混合香料时需要用到少量的龙脑(冰片),苏晚晚让青黛去库房取。青黛去了半晌才回来,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拿着装龙脑的小瓷瓶,指尖微微颤抖。

“怎么了?”苏晚晚问道。

青黛抿了抿唇,低声道:“没、没什么。路上不小心,差点摔了。”她将瓷瓶小心放下,便又去忙别的了。

苏晚晚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下午,她找了个借口让小杏去库房那边打听。小杏回来悄声告诉她,今日上午,柳侧妃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碧桃,在去库房的路上“偶遇”青黛,说了好一会儿话,碧桃声音不小,隐约听到说什么“背主”“攀高枝”“小心下场”之类难听的话,青黛一直低着头没吭声。

原来如此。苏晚晚明白了。柳侧妃放青黛过来,未必安好心,或许是想借此敲打甚至离弃这个“不够忠心”的丫鬟,同时也不介意让青黛这个“尴尬人”来给自己添点堵。而青黛在锦瑟院的处境,恐怕也不太好。

这是个机会。

又过了几日,苏晚晚让青黛帮忙整理一批晒干的桂花。青黛动作仔细,将品相完好的和略有残缺的分开。

苏晚晚走过去,拿起几朵残缺的桂花看了看,叹道:“这些桂花,本是极好的,可惜稍有损伤,便只能做次品了。人有时候也一样,身不由己,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弃之如敝履。”

青黛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苏晚晚继续道:“我听说,你家里原是开药铺的?后来遭了灾?”

青黛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痛楚,随即又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王妃……如何得知?”这事她从未对人提起,在锦瑟院也只说自己是孤女。

“我猜的。”苏晚晚语气平和,“你对药材如此熟悉,处理香料时手法熟稔,不像是一般丫鬟。而且,你身上有股淡淡的、长年接触药材后浸染的味道,很淡,但我闻得出。”

青黛身体微微颤抖,眼圈慢慢红了。她咬住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三年前,北地旱灾,又逢时疫,我家药铺……父母为了救人,散尽家财,最后也染病去了。我无依无靠,被人卖入王府为奴。”青黛声音低哑,带着压抑多年的悲痛,“侧妃……侧妃当初选我,也是看我懂些药材,能帮她打理些私库和香料。只是……”

只是柳侧妃性情骄纵多疑,对下人动辄打骂。青黛性子清冷,不够圆滑奉承,加上可能知道些柳侧妃不愿为人知的阴私,渐渐失了信任,被边缘化,这次更是被当作“弃子”丢了过来。

“你恨吗?”苏晚晚轻声问。

青黛摇摇头,又点点头,泪水终于滑落:“恨天灾,恨命薄,也恨……恨自己无能。父母一生行善,却落得那般下场。我……”她说不下去了。

苏晚晚沉默片刻,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擦吧。天灾人祸,非你我所能左右。但往后如何走,却可以自己选。”

青黛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苏晚晚。这位王妃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怜悯,也没有算计,只有一种透彻的清明。

“王妃……想要奴婢做什么?”青黛哑声问。她知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关怀。

“我不用你做什么背叛旧主、伤天害理的事。”苏晚晚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只想在这府里,安安生生地活下去。但我势单力薄,需要帮手,需要眼睛和耳朵。你懂药材,心思细,是个难得的人才。留在我这里,或许没有锦瑟院的体面,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两件事。”

“第一,只要你尽心做事,忠于我,我必护你周全,绝无故加责难,更不会将你当作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第二,若有机会,我会尽力帮你脱去奴籍,让你恢复自由身,甚至……若有朝一日我能离开这里,或许可以帮你重开药铺,延续你父母济世救人之志。”

青黛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急促起来!自由身!重开药铺!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妃……此话当真?”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言出必践。”苏晚晚语气坚定,“当然,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我们共同努力。眼下,你只需做好静思院的差事,留心该留心的,告诉我该告诉的。至于锦瑟院那边……你既已过来,便是静思院的人。柳侧妃若再为难你,自有我去应对。”

青黛怔怔地看着苏晚晚,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这番话背后的真意。良久,她忽然退后一步,整了整衣衫,然后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伏地叩首:

“奴婢青黛,愿追随王妃,尽心竭力,绝无二心!此生若负王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誓言掷地有声。

苏晚晚上前扶起她:“不必如此。起来吧。从今往后,你与小杏一样,是我身边的人。”

青黛起身,眼中有泪光,但更多的是找到方向的坚定。她迅速调整了状态,低声道:“王妃,有件事……奴婢觉得应该告诉您。前日碧桃找奴婢,除了辱骂,还暗示……侧妃娘娘对您准备的药香似乎不太放心,可能……会在香料最终定稿前,做点什么。”

苏晚晚眼神一凝:“具体知道是什么吗?”

青黛摇头:“碧桃没说,只是威胁奴婢若敢告密,就让奴婢生不如死。但以侧妃的性子,很可能会在香料中混入一些气味冲突或容易引起不适的东西,让您在太后面前出丑,甚至……惹怒太后。”

果然。柳侧妃还是不甘心。

“我知道了。”苏晚晚点点头,“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做得很好。”

有了青黛的投效和警示,苏晚晚心中更加有底。她开始更加小心地保管和处理所有香料原料,并在最后调配成品时,加入了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用于检测特定污染物的“标记物”(用几种常见药材的特定反应实现)。

同时,青黛的到来,也极大改善了静思院的人手和情报状况。她懂药材,能帮苏晚晚更好地处理药香事宜;她沉稳细心,能弥补小杏的毛躁;更重要的是,她对王府内院的人事和规矩比小杏、王嬷嬷更了解,能提供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静思院,终于不再是那个只有三个人的荒凉囚笼。苏晚晚手下,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有些能力的“自己人”。

看着青黛和小杏在一旁认真整理香料的背影,苏晚晚轻轻吐出一口气。

路,一步步走。人,一个个收。

这潭深水,她总要趟过去。

而柳侧妃那边,想必很快就会按捺不住了吧?

她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