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16:18:57

翌日,清晨。

赢子启照例在钟声中醒来,完成晨间的呼吸修炼,感觉神清气爽。与小高一同前往用朝食的宫室。

然而,今日的气氛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宫道上来往的宦官宫女神色间似乎多了一丝紧张和压抑,彼此遇见也只是匆匆交换一个眼神,不敢多言。就连朝食时,那几位年幼的公子公主,也在保母的管束下,比平日安静了许多。

赢子启心中微动,但并未表露。他依旧沉默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耳畔却捕捉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呵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似乎是从宫殿群更深处、宫人聚居的掖庭方向传来。

用完朝食,他本欲照常去藏书阁,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想起那晚听到的宫女哭泣,又联想到今早异常的气氛,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改变了方向。

“小高,随我去掖庭那边走走。”他平静地吩咐道。

小高脸上掠过一丝讶异和不安,低声道:“公子,掖庭那边……多是罪奴和低等宫人居住,杂乱得很,怕是会冲撞了您。”

“无妨,只是走走。”赢子启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小高不敢再劝,只得低着头,小心地跟在主子身后,心中却七上八下。公子自从病愈后,性子似乎沉静了许多,但也偶尔会有些出人意料之举。

掖庭位于咸阳宫西北角,是宫中底层宦官、宫女、杂役居住和管理的地方。与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巍峨殿宇相比,这里显得低矮、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汗渍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巷道狭窄,地面也不再是平整的青石板,而是夯实的土路,显得有些泥泞。

越往里走,那种压抑的气氛越发明显。偶尔有穿着破旧宫服的人影匆匆走过,见到赢子启的皇子服饰,都吓得慌忙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

呵斥声和哭泣声越来越清晰。赢子启循声走去,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院子前。只见院子里跪着十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宦官和小宫女,个个面带恐惧,身体瑟瑟发抖。一个穿着深青色宦官服、面色阴沉的中年宦官,正手持一根细长的藤条,站在他们面前,尖着嗓子厉声训斥。

“……偷懒耍滑!交代的活计完不成,还敢顶嘴!看来是平日对你们太宽纵了!今日若不重重责罚,以后这掖庭还有没有规矩!”那中年宦官说着,扬起藤条,就要朝着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太监抽去。

那小太监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瘦骨嶙峋,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吓得面无人色,闭着眼睛,缩着脖子,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楚。

周围跪着的其他人,也都面露不忍,却无人敢出声。

赢子启的目光落在那小太监身上,看到他破旧单薄的衣衫下,隐约可见旧的伤痕。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是愤怒?是悲哀?或许兼而有之。在这个时代,等级森严,人命卑贱,尤其是这些入了宫的奴仆,更是如同草芥,生杀予夺,全凭上位者一念之间。

他本可以转身离开,如同这宫里绝大多数贵人一样,对这等“小事”视而不见。透明皇子,自身尚且难保,何必多管闲事?

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读过的那些书,那些关于“仁义”、“恻隐之心”的论述,尤其是孟子的那句“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同时,也想起了那晚自己让小高去安慰哭泣宫女时,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微弱暖意。

就在藤条即将落下的瞬间,赢子启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小院:

“住手。”

那中年宦官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愕然回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赢子启,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赢子启的容貌和略显朴素的皇子服饰后,眼中的惊慌迅速被一丝倨傲和不耐烦取代。他显然认出了这位“透明”皇子。

他放下藤条,敷衍地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公子启。奴婢正在管教这些不晓事的小崽子,不知公子有何吩咐?此地污秽,恐污了您的贵眼,还请公子移步。”

语气中,并无多少真正的恭敬。

赢子启并未理会他的态度,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那群小太监小宫女,最后落回中年宦官脸上,平静地问道:“他们犯了何错,需动用如此重刑?”

中年宦官撇了撇嘴:“回公子,这些贱奴负责浆洗衣物,却延误了时辰,还敢顶撞管事,奴婢小施惩戒,以儆效尤。”

“延误时辰,顶撞管事,便要以藤条抽打?”赢子启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莫名带着一股压力,“宫中律法,可有此条?”

中年宦官一愣,没想到这位平日默不作声的皇子会较真律法。他支吾了一下,强辩道:“这个……掖庭有掖庭的规矩,奴婢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赢子启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如古井无波,却深邃得让那宦官心里有些发毛,“你的规矩,大得过秦律?还是大得过陛下的仁德?若人人皆可私设刑堂,动用私刑,这咸阳宫,成何体统?”

他并未疾言厉色,但字句清晰,有理有据,尤其是抬出了“秦律”和“陛下仁德”,顿时让那中年宦官脸色变了变。他虽看不起赢子启,却也不敢公然对抗律法和皇帝的名义。

“公子言重了……”宦官的气势弱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奴婢……奴婢也是一时气愤,想着严加管教……”

“管教可以,但需依律而行。”赢子启打断他,目光转向地上那群瑟瑟发抖的少男少女,“天气渐寒,他们衣着单薄,若打伤了,谁来做事?若是传出去,说掖庭苛待宫人,以致伤残,你担待得起吗?”

这话点中了要害。宦官最怕的就是惹出是非,影响自己的前程。他连忙躬身道:“是是是,公子教训的是,是奴婢考虑不周。”他转身对着地上的人喝道:“还不快谢过公子恩典!今日暂且记下,若再犯错,两罪并罚!”

那群小太监小宫女如蒙大赦,连忙朝着赢子启磕头,口中杂乱地说着:“谢公子恩典!谢公子恩典!”

赢子启看着他们惶恐而又带着一丝感激的眼神,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他今日能救下一次,但改变不了他们身为奴仆的悲惨命运,也改变不了这宫中根深蒂固的等级压迫。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压抑的院子。小高紧跟在后,心中对主子的敬佩之情又加深了一层,只觉得公子虽然平日沉默,但关键时刻,竟有如此气度。

走在回宫的路上,赢子启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中年宦官倨傲而残忍的嘴脸,那些小太监宫女恐惧无助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黑暗与不公。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的“逆天悟性”,或许不应该只用于改善自身的温饱与健康。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在他胸中郁结。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想要涤荡污浊、伸张正义的冲动。不知不觉间,他想起了记忆中那些充满浩然之气的文字,那些关于“道义”、“本心”的论述。

或许,今晚夜深人静时,他该好好读一读那篇《孟子》了。